同一时间,西山皇陵中来了一队御林军。
  为首的官兵请陵寝外的姑姑代为传话,又命手下人卸甲,静候大公主尊驾。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兰茵出现在人前。
  她仍是一身缟白,诵经茹素两个多月,气色反而比之前好了些。
  官兵谨记规矩,垂首不敢直视,继而恭敬道:“参见大公主殿下,属下奉陛下之命,迎殿下回宫。”
  第58章 二合一
  半月后。
  正当时归被堆积成山的账本扰得焦头烂额时,几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门一侧缓缓驶入,先是入了顺妃生前的怡华殿,直至傍晚才出,又悄无声息地回了落羽殿。
  是夜,帝驾驾临落羽殿,停留近一个时辰。
  左右宫人皆被屏退,便是时序也被拦在屋外,也不知里面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知皇帝出来时,面上隐有薄怒。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偏回去的路上,皇帝自己先耐不住了,与人愤然道:“你们听听、你们都听听!兰茵那丫头都在说些什么胡话,朕看她是昏了头了!”
  他一句句数落着周兰茵的不好,可到底为何不好,对方又说了什么惹他不喜的话,从始至终不曾透露出一点,再是气急了,也不过重重拍着身下的软轿。
  旁人或许不知道皇帝这又恼火又维护的行为是怎么回事,但对于有女儿l的时序来说,皇帝的种种表现,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多半是大公主提出了什么让人费解,又让人不禁怜惜爱护的主意。
  该说不说,时序对两人的谈话,也是愈发好奇了。
  两日后,皇帝终于允了北地使臣的求见。
  可怜北地的使臣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先是当街流浪三天,又是因违背宵禁被下狱数日,好不容易有个能吃能住的小院子了,还是五十来号人挤在一起。
  若只是挤挤,就能面见大周皇帝,那也就罢了。
  偏偏他们求见的折子送了一回又一回,始终等不来皇帝的回话。
  便是下人给他们送去的餐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头几天还勉强能吃到点肉渣,渐渐的就只有白米饭大炖菜了,到了最后,竟是连馒头米饭都吃不上了。
  多少人被这轻慢敷衍的态度弄得心中恼火,然而不等他们发出埋怨,只是面上的表情变了变,守在外面的官员就先下手为强,皮笑肉不笑地与他们说:“诸位大人若是等不及了,也可返回北地,待回了北地,想必一切都能让大人们满意了。”
  很显然,大周皇帝根本不稀得接见他们。
  说不准这些天的慢待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叫他们知难而退。
  若大家伙儿l一齐退了也就罢了,偏偏总有那能吃苦的,不声不响地候在屋子里,像是能等到天荒地老一般,全无怨言。
  谁知道前头的人走了,留下的人会不会捡着大漏儿l。
  就比如……为十八部落全觊觎着的大周公主。
  这般想着,众人哪里还敢临阵脱逃,哪怕是日日吃糠咽菜,他们也只能受着,还要一脸笑容地受着,不容露出丁点儿l不满。
  回想起前些年来朝时的待遇,再看现在住的几十号人挤一间的小破屋,一群人攒了满腔怒火,不敢与大周的官员发脾气,那就全发泄在罪魁祸首身上——
  赫连部落。
  也不知赫连部落哪里来的胆子,前头一位王子一位公主全折在大周,他们还敢派使臣前来,更甚至里面还有一个伪装成使臣的小王子。
  既然那小王子不吱声,余人也只当不知道,连着他一起欺负。
  赫连部落此番共来了三人,才在屋里住了几天,就被排挤出来,三个人只分了一床长满霉点的薄被,饭菜也是其他人挑剩下的。
  半个月下来,寻常使臣只是瘦了一圈,赫连部落的几人则是面如蜡色,全靠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在传旨太监前面站定,身子晃动着,摇摇欲坠。
  传旨太监目不斜视,只管将陛下的旨意送达,转身就离去了。
  说起皇帝接见,与之前的朝堂接见也不同。
  这些北地的使臣再没有了被专程接风设宴的待遇,自然也没有资格登上朝会。
  皇帝只腾出半日时间,在小书房接见了他们。
  彼时小书房中只站了七八位朝臣,多是品阶不高的起居郎,再便是司礼监的几位太监,别说掌印太监亲至,就是提督太监们都没来。
  使臣们乌泱泱地来了,真到了现场,才知待遇之萧瑟凄凉。
  皇帝面有不愉,望着跪了满地的北地使臣,也不叫起,当口问罪道:“赫连部落狼子野心,尔等同属北地,焉知也存不臣之心?”
  此话一出,众人大骇。
  几个交好的部落使臣心照不宣,当即叩首,紧跟着就把跪在最后面的赫连部落指了出来,来了一场当众割席,直言与赫连部落没有半分干系。
  更有甚者,还义正词严道:“陛下明鉴,陛下开恩啊!臣等对大周、对陛下乃是忠心耿耿,从无半点异心啊!”
  “臣等也是才知赫连部落恶举,北地素来依附朝廷,全靠大周接济,方在荒芜原野上得以生存,臣等恳求陛下下令,将赫连部落驱出北地,北地容不下此等不忠不义之徒!”
  “臣等恳求陛下下令,将赫连部落驱出北地——”
  众人俯首长拜,端得一派大义灭亲之举。
  唯有最后面的三人满目的不可置信,仅有十三岁的小王子本就多日饥寒,又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倒在小书房中。
  皇帝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兴味道:“哦?将赫连部落驱出北地?那按你们的意思,以后北地就只余十七部落了?”
  “尔等所言,是尔等私自行为,还是受了你们汗王的指示?”
  出使大周前,各部使臣都得了汗王指示,言深言浅,归根结底,都是想获得朝廷支持,成为下一个北地霸主。
  若能达成所愿,莫说只是一个赫连部落,便是付出再多代价,也是值得了。
  更别说将赫连部落驱逐出北地,对剩下的十七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众人不约而同道:“此乃北地十七部共同所愿!”
  远在北地的赫连部落恐怕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l工夫,他们就被整个北地所排挤,接下来等待他们的,除了大周朝廷的除名,更有其余十七部的落井下石。
  而当下,皇帝欣然允了使臣们的请求。
  不等皇帝开口,已经有有眼见的人把赫连部落三人拖下去,嘴上还嚷嚷着:“这是哪里来的贱民,岂敢污了陛下的眼睛!”
  看在这些使臣还算识趣的份上,皇帝勉强愿意多听他们说两句。
  谁知他的好脸色尚未维持半刻,就有晦气的家伙试探道:“听闻大周朝公主端庄贤淑,正值风华,不知我月氏部落,可有机会迎娶公主?”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
  ……
  就在北地使臣入宫的那刻,他们的动向就被无数官家勋贵所知晓。
  只是因为时序有心隐瞒,并未提及,还是等时归去了学堂,才从许家姐妹嘴里得知:“什么,北地的使臣这就觐见陛下了?”
  时归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茵姐姐还在皇陵呢,又有三年孝期要守,随便他们北地想做什么,必然是牵扯不到茵姐姐的……至于宫里其他公主,如何也到不了出嫁的年纪。”
  “我记得阿爹说陛下有心从宗室挑选适龄女子,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时归几人中,只有李见微勉强能与宗室沾得上边,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未听过与之有关的消息,细观长公主等人的态度,也不似有事瞒着她。
  问及其余人,他们也同样摇头:“没听过。”
  时归抿了抿唇:“或许这事也不了了之了……罢了,这样也好,北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几人也只能这样互相宽慰,又约定好等下学,就找家里人多多打听,看那北地的使臣觐见时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可会牵连到他们。
  让时归意外的是,这日下学时,来接她的仍是阿爹。
  她一上车就惊奇道:“阿爹今天不忙吗?不是说北地的使臣进宫了,阿爹没在吗?”
  时序靠在车窗边,淡淡说道:“不过蛮夷之徒,何必大动干戈。”
  “啊……”可上次只赫连部落一族来,宫里还特意摆了接风宴。
  看出阿爹并不想多说,时归也不好再问。
  只是她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l,实在忍不住,勾了勾时序的指尖,细声细语地打探着:“那依阿爹之见,北地再派使臣来,可还会牵扯到茵姐姐身上?”
  “唔……阿爹之前不还说,陛下欲择宗室女嘛,怎没了动静。”
  时归话音才落,就被一指头敲在额头上。
  时序在她额头戳了两下:“阿归怎天天操不完的心!”
  “唔——”时归被敲痛了,赶忙伸手挡在额前,因是有求于人,也不好生气退后,就只能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嘀咕着,“那阿爹都告诉我,我不就不操心了。”
  时序被气笑,忍不住又戳了她两下。
  “爹——”时归拉长音调,正要再求两句。
  然时序却说:“操心也没用,有些事已定下了,只等结果就是。”
  “什么?”时归瞪大眼睛,一闪身就黏到阿爹身上,连声追问道,“什么叫定下了?是宗室女定下了吗,还是陛下已经有应对北地的法子了?”
  “阿爹阿爹,好阿爹,求求你了,就告诉我吧……”
  “或者就说跟我和我认识的人有没有关系,就告诉我一点点,很少很少的一点就行嘛。”
  不管时归如何哀求,时序一直老神在在,到后面直接闭上眼睛,避开那双满是乞怜的眸子。
  奈何时归实在太有耐心,在马车上就缠了一路,回家后还是坚持,饭前饭后一直追在时序身后,张口闭口全是:“好阿爹,就告诉我嘛。”
  时序烦不胜烦,回身捏住她的嘴巴:“嘘——”
  “阿归只要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是陛下强迫的,有些事不能光看陛下如何想,当事人的想法同样重要,不管此事与阿归有没有关系,阿归只要静等结果就是。”
  说完,他松开时归的上下唇,又把她往后推了推。
  趁着时归思索之际,他快步从此地离开,也好躲片刻清静。
  只是时序的这份清静也没能持续多久,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书房外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跟做贼一样,在门外徘徊许久才算站定。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一条小缝。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时归冲着桌案后的阿爹嘿嘿一笑,腆颜溜了进来,好似之前对时序围追堵截的是另一人一样。
  她几步绕到桌后,刚想在案上收拾一块空地来,就听时序呵斥道:“回你自己那边去。”
  时归先是捂住耳朵,担心态度不够明确,又直接背过身去:“我不。”
  从升入中班开始,时归就有了自己独立的书房。
  她的书房与时序的紧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内里空间一般大,只一个多书架宗卷,一个多玲珑摆饰,一个庄重些,一个活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