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这种难以保存的水果,在如今时代,的确是个精贵物。
不过因为开国那位奇人的本事,新修道路水利,改良了马车车轮,大大促进了交通,因而荔枝此物也变得年年都有上供,上供的数量较之从前还多了不少。
如此虽然精贵,年年上供下来,宫中却也早有了给前朝后宫拟定的份例。
像是皇后,按例便分得两篓,而陆云缨这等妃位则是一碟。
她膝下两个孩子年纪小,份例却不少,偏生他们如今吃不得太多,再加上皇帝暗地里的补贴,实际算来,比之皇后,陆云缨这边的东西也是不少的。
可这件事和皇后以及陆云缨,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重点在于那位袁御女。
皇后既然已经决定解决掉此人,那么也没什么必要和她好好商谈,更别说培养什么感情了。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自然是越蠢越好,越跋扈越好,越好拿捏越好,只有这样,日后接手了她的孩儿,此人定然会闹起来,也能顺便借此与她划清界限。
所以暂时的忍耐的必要的。
至少皇后是如此想的。
那么当袁御女讨要向她讨要荔枝,说她贪嘴,份例中的果子不够吃的时候,皇后虽然恶心,可也捏着鼻子准了,然后她发现她的捧杀计划似乎过于成功了......因为即便她的份例分给袁御女,袁御女也不够吃的。
陆云缨掌管御膳房,御膳房下有司果坊,糕点坊等等,其中荔枝这等贡品,也是先送到司果坊,而后再分发给各宫宫妃。
如今袁御女不够,如同以往一般,自然也就向着司果坊讨要。
以往采买的鲜果自然有多的,给也就给了。
可这种下面送来的贡品,不单单是宫内分,宫外有功之臣,王室宗亲等等,皇帝为了表示亲近,也会发些让自己的臣子一起尝尝鲜。
这也就意味着这种东西是有定数的,这里多了一份,其他地方自然也就少了。
陆云缨掌管此事,听下人汇报后也是皱了皱眉,不想坏了规矩,却也糟心于自己若是不给,到时候又是一波谣言。
好在入宫这么久,她也算有所长进,心下一转,便从自己的份例中拨了一盘送过去。紧接着这一头送了过去,转头便告知了皇帝,从他那转头将送出去的又拿了回来。
道理也很简单,袁御女怀的又不是她的孩子,凭什么让她吃亏养袁御女?
皇帝知道其中内情后也皱了皱眉,果子什么的倒是小事,事实上除了最开始的一两次,后续忙于朝政,他也就很少去见袁御女了。
特别是袁御女不明不白的就住进了长乐宫,更是让他十分不高兴。
皇后的确是有心算计,可袁御女那边也甘之如饴啊,况且后宫那些流言,皇后的那番心思,他不相信袁御女不知道。
两人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他的孩子完成了利益交换。
当然不喜欢袁御女是一回事,衣食住行上,他可是没有半点亏待袁御女的。
没半点亏待,袁御女居然还不够用的,接连向皇后和婧妃讨要......皇后无所谓,她指望着袁御女腹中的那个孩子,有所求,自然有所付出,愿打愿挨罢了。
可招惹婧妃,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过分了。
有孕又如何?当年婧妃有孕,腹中还是双胎,更为辛苦,可她的待遇还没如今的袁御女这般好呢。
越想越是恼火,当晚皇帝便摆驾去了长乐宫,正巧有些事情他也要趁机和皇后说个分明了。
帝后关系的冷淡,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陛下如今极少去长乐宫为其一,其二,若皇后真在陛下心中情分深重,如何还会有太子出现呢?
当然,帝后不和这件事,也只能在心底里嘀咕几句,就连说,怕也是没人敢说出口的。
见皇帝过来,不论两人之间之前有多少龃龉,皇后自然是高兴的,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两人之间能回到从前,即便从前最好也不过是相敬如宾。
先是让人上了皇帝喜欢的茶水来,又吩咐人去长乐宫小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当然这件事皇后是当着皇帝的面做的,见皇帝没有开口打断,心中的忐忑消散了几分,脸上的喜悦终于凝实下来。
至少这证明,陛下不会像是之前那样说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两人还能好好吃上一顿饭。
不过这顿饭,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更算不上什么浓情蜜意,重归于好。
皇后才刚刚用公筷给皇帝挑了块鱼腹肉,就听皇帝道:
“你们都先退下,朕与皇后有事要说。”
“这.....”
“怎么?长乐宫的人,朕指挥不动了是么?”
“放肆,还不快下去。”
皇后高声斥责,而后闭了闭眼,心下一横,意识到之前的探望吃饭都是温情的假面,她或许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要来了。
当然,自从她将袁御女留在长乐宫,便在等这一刻了,等陛下找上门的这一刻。
看着那些奴才退出去,室内只留下帝后二人,皇后这才将筷子放下,而后起身跪下。
她跪下了,视线却看向皇帝的方向,表情似悲凉似心伤:
“陛下,是臣妾御下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臣妾早该知道的,若不是有事,陛下又怎会来找臣妾,陛下与臣妾夫妻接近十载,不说情谊深厚,也算得上相敬如宾,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皇后果然是个聪明人,以弱势人,打打感情牌的手段用的到不错。”
皇帝却不为所动,甚至语气颇为玩味:
“夫妻情分,上次不就用过了么?”
皇后一僵,上次是什么时候?而后与皇帝四目相对。
她想起来了,陆云缨有孕,为此她与陛下产生的隔阂,后续陛下让她作为自己与太后间的中间人,也算是间接将功抵过,给了她一次机会。
但,夫妻情分如此浅薄,那一次便......
“以及你所谓的夫妻情分,若不是朕念着当年你入宫虽然是皇后,这么多年却也不容易,兢兢业业不曾放松,不然就凭你,就凭敬国公做的那些,便能这般算了?”
夫妻情分,他念着,没有赶尽杀绝。
而和他谈夫妻情分的皇后,皇后的家族,却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到底是谁没念着夫妻情分?
皇后动了动唇,她能成为皇后便可知,敬国公府的能量不低,也是支持陛下的中坚力量之一,这般坚实的保皇党倒戈,事后她怕是会比陛下做的狠辣的多。
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皇后也不打算回头,她自觉以无路可走,更无法回头:
“臣妾......臣妾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也不行吗?”
“这么多年,作为中宫皇后却无子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臣妾。”
“朕也没有子嗣,背后不也有无数人在议论朕,甚至还想朕过继宗室子么?”
“不一样,不一样的陛下。”
对陛下的议论,与对她的又如何一样?
这世道,总是对女人更加苛刻一些的。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朕的理由?”
“.......”
“臣妾,没有。”
声音极轻。
“臣妾当时在西山行宫,并不知家族所作所为,若是知道,定然是要阻止的。”
“至少,绝不会让他们与罪臣越凌峰有所牵扯。”
“那皇后心中的储君人选是谁?康王重孙宿秀、直郡王之孙宿彻、宿免还是宿隼?哦,皇后说了,不会与越凌峰有所牵连,那么......皇后可否告诉朕,你选定的人是谁?”
一边说,皇帝拿出了一封信件,扔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眼睫颤抖,顺着那飞落的纸张,看到上面的字迹。
那是她最为熟悉的,自己的字迹,也是当时她从西山行宫寄出去的那一封,顿时一种尘埃落定之感油然而生。
如果一切都是陛下设下的圈套,那么西山行宫中众人的一举一动,怕早就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她身为皇后的举动尤甚,这封寄给家族的信件,会被皇帝截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啊,皇后可以继续说。”
“说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压力,自己的不得已......”
皇帝的语气与寻常无异,皇后却知道自己没必要辩解了。
半晌,直到桌上的菜都冷了,皇帝这才再次开口。
“看来皇后是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便轮到朕来说说了。”
“袁御女自有自己的住处,数月以来,一直住在长乐宫成何体统?皇后还是有个皇后的样子,早早让她回自己的地方才好。”
“以及什么鲜果首饰,该有的份例,朕不会亏待她,却也不想借此助长了她什么旁的心思,皇后可知?”
是怕助长了袁御女的心思,还是怕助长了她的心思?
皇后在心中冷笑。
以及鲜果......到底皇后也是执掌过宫务的,袁御女派人向婧妃索要超出份例的荔枝,她也是知道的,其中的为难之处,皇后更是清楚。
袁御女入住长乐宫数月来,皇帝不曾言语,如今不过小小为难了下婧妃,便冲到她面前为自己爱妃出气来了,实在是......还嫌弃婧妃踩着她的脸面踩的不够么?
若说皇帝为陆云缨出气,那还真没有,他打算与皇后谈谈已经很久了,但之前都没有时间,同时也需要等皇后这边的事情发酵。
陆云缨派人前来汇报荔枝的事,只能算是一个提醒,更前面的,太后已经提出若是袁御女腹中胎儿为公主,便抱养在杨妃膝下,他也是答应了的。
既然如此,袁御女自然不可能继续在皇后这里住着。
可惜经过之前的事,皇后已经不能保持完全的理智,再加上对婧妃母子三人积怨已久,还有家族出事后的惶惶然......各种情绪交加之下,皇后爆发了:
“臣妾不知道。”
“臣妾不知道,既然陛下还让臣妾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那么为何臣妾早已回宫,身为皇后应有的执掌后宫的权利,却迟迟没有回到臣妾手中。”
“臣妾不知道,为何婧妃区区一个普通妃嫔,她的孩子便能一跃成为太子,陛下却连告知臣妾一声都做不到。”
“臣妾更不知道,臣妾不过是膝下空虚,想要抱养一个孩子罢了,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陛下都不愿意满足臣妾?”
“因为你做错了事。”
“哈哈,那惩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若是这皇后之位便是臣妾的原罪,那么臣妾愿意不当这个皇后了。”
皇后在赌。
国母之位乃是重中之重,轻易不可替换,在此等关头,内忧外患,陛下还能节外生枝不成?
她其实也有怀疑,若不是这个情况,她这个皇后之位是不是早就换人来坐了?
皇帝不曾想皇后居然能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