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撒了一把鱼食。
色彩斑斓的锦鲤们一涌而上。
耳畔是管家不疾不徐的讲述声:“从前有一个少年,从小被当作最完美的继承人培养,风雨无阻的学习各种技能,还要在群狼环伺的家庭环境里,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唯一能让他感受到家庭温度的,便是培育一位故人留下的花种,花种稀少,需要少年每日精心浇灌培养,终于,在某一个春天,花种终于发芽了。”
想起那天,他眼底染了上温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年笑得那么开怀,真正像同龄人。”
“但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檀灼想象着朝徊渡开怀的笑是什么样子。
大概和梦里的少年一样吧。
就在这时,管家突然降下语调:“后来没多久,花开那天,少年亲手拿起滚烫的开水,浇进生机勃勃、热烈盛放的花丛。”
从那以后,朝徊渡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长过一朵花、一根草。
檀灼逗鱼的手微顿,侧眸看向他:“为什么?”
管家长长叹息声:“因为在老家主眼里,一位优秀完美的继承人,是不能有别的喜好,少年唯一的喜好,只能是权势与野心,”
从那时起,家主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真正蜕变成朝老爷子想要让他成为的完美继承人。
檀灼瞬间对这些美景没了兴致,难怪朝徊渡极少回朝园,这里对他而言,或许并没有任何愉快的回忆。
回到院子里。
就在檀灼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发呆时,朝徊渡回来了。
檀灼此时站的位置,恰好就是他第一次洒下花种的位置。
爷爷给他上的那一课,朝徊渡永记于心,朝徊渡脚步略停,随即神色自若地走到正在发呆的小姑娘面前,“想什么?”
朝徊渡个子高,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影子覆盖着,檀灼微微仰头,入目便是背对着烈日的俊美面庞。
檀灼看朝徊渡居然穿了身正装,都替他感觉热:“你去哪儿了?”
朝徊渡云淡风轻:“祠堂开会。”
刚才在祠堂与族中人开完会,商议将朝老爷子与他父亲逐出朝家的事情。
族中长辈原本不同意。
直到朝徊渡拿出朝老爷子用朝家的钱去填补叶家那个大窟窿时,如他所料,众人全都彻底绷不住了。
尤其是朝老爷子其他的几个儿女,原本等着分老爷子遗产呢,他居然把钱全都霍霍给了叶家。一个个心态全都崩了!
甚至不需要朝徊渡软硬兼施,他们便倒戈。
当然,朝徊渡的目的并不是把他们逐出朝家,而是……让老爷子好好感受,什么叫做真正的众叛亲离。
“难怪呢。”檀灼踢了下脚尖旁边的小石子,“能给我讲讲在你在朝家这几年生活的事吗?”
从管家那里得知朝徊渡的故事后,她一直都站在那个光秃秃的院子最中间,连个阴凉处都没有,娇气如她,居然能待这么久。
朝徊渡脱下西装外套,又把领带扯散,让佣人拿走。
侧眸看到檀灼白皙脸蛋被晒得有些发红,便牵着她的手腕,走到廊下阴凉处:“很寡淡,你不爱听。”
“我想听。”
檀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朝徊渡对上小姑娘执拗的眼神——
从小到大,她从未改变,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答案。
几秒后,他轻描淡写回:“学习、长大、留学、掌权。”
简单八个字,承载他十五年的一切。
“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么轻松。”
檀灼看着那片光秃秃的花圃,这里一直保持着没有花草的状态,甚至没有重新设计,就这么空着。
仿佛在时刻提醒主人。
“如果这么轻松,为什么你院子里连一棵草一株花都没有。”檀灼纤细指尖指向她方才站的位置,“我都知道了。”
果然都知道了。
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朝徊渡轻扯起薄唇:“心疼我?”
檀灼心里藏不住事情,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藏。
她不傻,甚至差不多能猜到朝徊渡为什么因为一句幼时戏言而真的洁身自好等她长大,和她结婚,对她百依百顺,却又说不能爱她。
“对,我心疼你。”
“所以,哥哥,别骗我。”
朝徊渡拿她根本没办法,片刻后,用偏冷的音质徐徐道:“因为在没有足够的权势面前,太早暴露软肋与喜好,要么被抹杀,要么成为敌人攻击的武器。”
所以,他不能有软肋,更不能爱。
朝徊渡起初只是想将自己伪装成无情无欲,没有软肋,没有弱点的样子,然而十五年的内斗,装着装着,他真的已经不会爱了。
檀灼原本觉得充满着清雅韵味的朝园美不胜收,现在发现,这里分明是一座精致却残酷的囚笼。
将所有猛兽关在里面厮杀,失败者一只一只被抹杀,走到最后的猛兽徒留血肉模糊的胜利与孤寂。
檀灼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样,
她突然有些不在乎朝徊渡爱不爱她了,不爱也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居然神奇地平静下来。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要清楚。
檀灼抿了抿被烈日晒得有些干燥的唇瓣:“等我恢复记忆,我有话要跟你说。”
朝徊渡:“除了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
几秒后,檀灼突然幽幽道,“怎么,我们朝总打算再表演一个跳河吗?”
朝徊渡不疾不徐:“我给你准备了一千枚婚戒,你可以随便丢着玩。”
檀灼:“……”
一千枚,开什么玩笑。
檀灼以为他说的是逗自己,没当回事。
她目光无意间落在那片光秃秃的地方,烈日照在干裂的地面上时,仿佛散落一地淡金色的花朵。
从朝园离开后的一周。
趁着朝徊渡出差,檀灼经常神神秘秘地出门,而且不允许保镖去跟朝徊渡汇报。
保镖们就差举手发誓:“我们只会在您危险的时候,才跟朝总汇报,平时绝对不会随便汇报。”
毕竟他们又不是朝总派来监视太太的。
他们正在去鹿堇会馆的路上。
檀灼举着一只芍药花瓣形状的小风扇往自己脸颊上吹呀吹,“最好是。”
“记住你们平时该听谁的。”
“要是被我知道你们私下打小报告……”
保镖们:“不敢!”
朝总这段时间是怎么风雨无阻接送太太,他们看在眼里,甚至之前听崔秘书提过,朝总还辞退过几次太太的保镖。
被朝家辞退,以后谁家敢接。
因此不敢不听太太的命令,更不敢阳奉阴违。
檀灼这次来鹿堇会馆,是师兄帮她约了港岛那边的富商,对方想详细和她谈谈价。
十个亿不是小数目,当然要面对面谈。
但按照檀灼想的,十个亿,给你降个五百到一千万已经非常有诚意了。
谁知这位富商一看到檀灼后,张嘴就是砍掉两个亿。
檀灼开玩笑说:“陈先生,您这一口气砍百分之二十,我可能要怀疑您的合作诚意了。”
陈先生:“如今生意不好呀,如果檀小姐同意的话呢,合同一签,我立刻让人打钱过来,绝不拖延。”
檀灼还能保持住卖方的微笑:“您最起码还有生意可做,我就一个无业游民,靠变卖祖传的古董为生,这要是给您降两个亿,玉雕古董的市场价都得乱一乱。”
见他不松口。
梅溪汀将陈先生确认后的一长串玉雕目录拿出来,推到桌子中间:“八亿也能谈,只是得减去这几样,您看行吗?”
陈先生唉声叹气:“可这些我都喜欢的紧。”
“这样吧,你们再考虑考虑,八亿不是小数目,我买的多,打账快,很合算啦。”
“下周我才离开江城。”
“还有个局,先告辞啦。”
等到包厢内只有檀灼和梅溪汀两个人时。
梅溪汀看檀灼皱眉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檀灼:“他不是五十多了吗?”
“怎么张嘴闭嘴都是啦啦啦的,一把年纪还装可爱。”
“噗……”
“人家装着可爱,砍你两亿。”
梅溪汀对她的关注点感到无语,“有这心思,不如赶紧琢磨琢磨怎么办,原本通话时也没提要砍这么多啊。”
“估计是看我年轻。”
檀灼对人的视线很敏锐,这位陈先生看她第一眼时,眼底闪过放松的笑。
应该是觉得她年轻,容易被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