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短短几步,几乎觉得恍惚,问:“…你怎么来了?”
弋戈闻言,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聊天界面举到他面前,“来确定一下,说这话的是不是本人。”
“是。”蒋寒衣没犹豫,盯着她的眼睛,“然后呢,答应么?”
他的爽快反而让弋戈有点意外,眼前人目光灼灼,弋戈微微撇开眼神,小声说:“其实我还有点事情想问清楚……”
蒋寒衣心上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地冷笑一声。
“不过还是先答应了再说吧,万一你反悔了呢。”
弋戈却忽然把后半句话说完,在蒋寒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衣领被人轻轻抓住,下一秒,淡淡的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弋戈抓着他站起了身,微微抬头,覆上他的嘴唇。
蒋寒衣没有吻过别人,可在这个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的吻中,他渐渐沉迷,并且感觉——弋戈好像还挺会亲的。
结束时他有点恍惚,垂眼看弋戈,她的口红微微晕开,两颊也出现朦胧的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无比璀璨。
蒋寒衣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这个你也学过么。”这人说恋爱要边追边学,难道亲吻也在这个“边追边学”的过程里吗?
“嗯?”弋戈没听清楚。
蒋寒衣忽然觉得有点羞耻,轻咳了声,支吾道:“…你,挺会亲的。”
弋戈愣了两秒,恍然大悟,挑了挑眉,“你也不赖啊。”说着,目光下移,看向他紧紧扣在她腰间的手。
这人也就刚亲上去的时候僵了两秒,不过很快就自动进入状态,抚摸、摩挲、喘息,哪样他不会?她还在瞎啃呢,差点招架不住,简直想给他颁个无师自通奖。
蒋寒衣低头一看,差点被吓一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手了?!他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似的,猛地挪开手,又不知道往哪放,踌躇了半天,还是自然下垂,僵硬地贴在了衣缝边。
弋戈见他这一通肢体表演,轻笑了声,抓着他衣领的手上移,圈住他的脖子,问:“反悔了?”
“没有。”蒋寒衣很想表现得正人君子一点,可尴尬地发现,他现在的目光很难从弋戈的嘴唇上挪开。
他很想再吻她一次,可她似乎有话要说,而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再来一次会是什么表现——像刚刚那样,第一次表现得太熟练了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他现在只能像个贼似的把目光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汪!”
一旁的中秋看了半天的打情骂俏,终于忍无可忍,仰着狗头叫了声。
蒋寒衣一激灵,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中秋恶犬扑食了。他把弋戈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抓下来,牵在手里,缓了缓神,认真道:“你刚刚说有些事情想问清楚,是什么?”
弋戈也不含糊,径直问:“你为什么忽然就答应了?”
蒋寒衣想了想,这问题恐怕不太好回答……于是四两拨千斤地笑道:“讲道理,其实是你答应了我。我没答应你什么。”
弋戈一看就知道他想混过去,于是更确定了心里的猜测,扬了扬眉,摊牌道:“你是不是听见我和我爸说话了?今天下午,就在这。”
蒋寒衣心下直叹气,女朋友太聪明了是种什么体验?
“你怎么知道的?”他牵着弋戈坐下来。
“瞎猜的。我跟我爸聊完,走的时候在车上的时候看见你了。”弋戈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没想到你是听到了我跟他说话,我以为你只是刚好路过小区门口而已。但你突然给我发消息,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加上刚刚你看到我问的第一句是‘你怎么来了’,如果你认为我一直住在这小区里,那应该不会这么问。你这么问,说明你知道我不住在这里了,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听到了。”
蒋寒衣垂下眼,低声说:“是偷听的,对不起。”
弋戈没接茬,反问:“那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么?觉得我特别可怜吗?”
“有被这件事触动,但不是因为这件事。”蒋寒衣认真地说,“也不是答应要跟你在一起,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是。”
“哦……那还是觉得我可怜咯?爹不疼妈不爱,可怜得触动了你,然后就想跟我在一起了?”弋戈阴阳怪气地问。
蒋寒衣急了,“你挺聪明的怎么听不懂人话了?我说的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想!谁觉得你可怜了?”
弋戈被他的反应逗笑,张开手圈住他,“干嘛生气呀,可怜就可怜嘛,你多可怜我一点我也没意见啊。”
蒋寒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捉弄了,想发火,可这人拿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再大的火都消了。他没好气地咬牙强调道:“我不因为可怜谁就跟谁在一起。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没别的。你最好也是,只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别是因为可怜我。”
弋戈闷在他怀里噗嗤一笑,扬起脸问:“那你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吗?”
蒋寒衣听她语气轻松戏谑,表情却认真,一张笑脸上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分明是要他自己招供的意思。
蒋寒衣苦笑:“你又猜到了?”
“那倒不是,我问了蒋阿姨。”
重逢以来弋戈一直觉得蒋寒衣不太对劲,因为心里有怨对她冷淡也就算了,可他对韩林范阳的态度也不太对劲,太颓了点。再加上他那“年假”长得离谱,还有那天给他发飞机相关的视频他也兴致缺缺,弋戈索性直接去问了蒋胜男。
当然,大部分时候蒋胜男女士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不会把儿子工作上的事告诉别人,可是——弋戈都在追了她怎能不说?她多年来的把弋戈骗进门当女儿的梦想终于看见曙光了,还管儿子的隐私干什么?!所以蒋胜男女士不光说了,还说得添油加醋、凄风苦雨,整个把蒋寒衣说成了一个受坑害前途未卜的失足青年。
“……”真是他亲妈。蒋寒衣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所以你呢,觉得我可怜吗?我工作都没了,还要跟我在一起?”
“要听实话?”弋戈问。
“…嗯。”蒋寒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那我觉得……你真挺可怜的。”弋戈伸手捧住蒋寒衣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抵在一块,用一种哄小孩似的语气说,“啧啧,可怜死了哟。”
蒋寒衣忽然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啪啪响的那种。
在弋戈回答之前,他以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是义正言辞、泾渭分明的——“不可怜,我干嘛要觉得你可怜?我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可怜你。”
他以为可怜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并不喜欢弋戈可怜他。
可现在,弋戈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他“可怜死了”。没有鼓励,没有告白,没有同仇敌忾,没有义正言辞,他却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他不禁在心里想,如果是弋戈的话……那么多可怜可怜我也关系,挺好的。
“不过没关系,没工作了我也喜欢你。”弋戈啧啧叹了好几句,又说,“嗯……蒋阿姨要是实在不让你啃老的话我勉强养你也行,中秋一个月大概花我两千块,你吃得稍微比她少点就行。”弋戈捧着他的脸,十分大方地说。
“…那我谢谢你啊。”蒋寒衣微笑。
弋戈莞尔:“客气!”
“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事情想问清楚?”被她这么“可怜”一通,蒋寒衣心里竟无比熨帖,再接再厉地又问。
“没什么,其实都差不多。”弋戈却忽然有点躲闪,“就还想问你为什么还是喜欢我。七年其实真的挺长的,对吧?”
“而且我必须坦白,你说得对,如果那天不是碰巧在警察局看见了你,我大概永远不会主动去找你的。”弋戈抱歉地说了实话,“就算是这样,你也还会喜欢我吗?”
不得不说,这话虽然不意外,但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挺让人伤心的。可蒋寒衣也知道,她现在敢这样坦白,也恰恰说明,她没打算再离开。
其实这问题蒋寒衣问过自己很多遍——七年来,在大学的公众号上看到弋戈的时候,听说弋戈去美国交换的时候,听说弋戈和姚子奇进了一家公司的时候,他都问过自己,为什么仍然把她放在心上呢?如果还喜欢她,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
甚至在重逢后,他无比清楚自己面对弋戈时有多紧张、多心动,却也要谨慎地退一步,问自己一句——会不会只是因为不甘心?
或许是在弋戈坦坦荡荡地说“我追追看”的时候,或许是这三天每次看到她发的那些表情包都笑出声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刚刚热血上头发那三条微信的时候,蒋寒衣才发现,即使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都面对着操蛋的家长里短、工作同事,碰到弋戈的事,他还是那么冲动,还是充满怜惜、不舍与傻气。
蒋寒衣确信,他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再对一个刚追了他三天的人说“不用追了,在一起吧”,也确信弋戈不会再捧着第二个人的脑袋说他“可怜死了”。
有些东西,只在两个人之间发生。
蒋寒衣苦笑了声:“大概因为我一直是个很挑剔的人。”
范阳说这年头不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都不能太挑,长相、财力、性格、感觉,有一样就足够。
可他确实就是个少爷脾气,矜贵得很,什么都要挑。
他不仅要漂亮的,还要个高的、聪明的、性格爽快的、脾气不好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
蒋寒衣在弋戈灼灼的目光中,终于也放下这些年的愤懑、纠结和质疑,坦然地笑着说——
“我这么挑,可你只有一个,我还能怎么办?”
第97章 .现实世界的狗血和荒诞上不封顶。
两人坐在中心花园里聊天,蒋寒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弋戈许多事,譬如她去美国交流那一年都做了什么,譬如中秋被领养回家后是不是还爱看月亮,譬如黄粱梦里她最喜欢的是哪一道菜。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句想问什么,没头没尾的,但就是这么一直说下去了,谁也没觉得尴尬。
只是问着问着,他忽然发现弋戈一直在玩他的手腕,一会儿用拇指和中指把他的手腕圈起来,一会儿拿食指轻轻叩在他的脉搏处,乐此不疲。
蒋寒衣失笑:“干嘛呢?”
弋戈回神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很新奇地说:“是你手腕太细还是我手大?我能整个圈住你的手腕欸。”
“…应该是因为你手大吧。”蒋寒衣无奈道,他一米八六的个,骨量摆在那里,手腕怎么也说不上细。见弋戈还一直圈着他的手腕,笑道:“这么好玩?”
“不知道,反正重逢之后我就一直觉得你的手腕很好看来着,很想摸。”弋戈很坦诚地说,话末似乎又觉得不对,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问:“蒋寒衣,我是不是有点色啊?”
“……”蒋寒衣轻咳一声,绕过她直白的问题,换了种说法道,“以前没见你对我这么感兴趣。”
“那说明我在正常地成长啊!以前我十六七岁,自己都还没长大呢,为什么要对男的感兴趣?现在我都快二十五了,无论生理心理都成熟了,当然就有看男人的需求了。”弋戈很自然地解释道。
“……”蒋寒衣被她辩得哑口无言,仔细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其实重逢以来,他一度觉得弋戈变了很多。无论是待人方式,还是行事风格,25 岁的弋戈都比从前开放和柔和。就像他很难想象以前的弋戈会说“我追追看,你考虑考虑”,或者直接地承认“蒋寒衣,我是不是有点色”。
可他现在忽然明白,她从来没有变,她始终是直接而锐利的。以前不做的事情,大概真的只是因为那些事情没有出现在十七岁的人生清单里。
七年来,所有人都变了,有的主动改变成外界认可的样子,有的被动地被搓圆揉扁,可弋戈没有。她在自己的壳里,按照自己的节奏接受变化——从前蒋寒衣一直觉得那层壳是弋戈的阻碍,现在他才明白,或许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一层壳,像皮肤一样,让他们游刃有余、自由飞行。
想到这,蒋寒衣不自觉笑了笑——他越来越觉得,七年前的那场拒绝,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释怀。
只是时间不对而已。
十七岁的弋戈没有办法接受接连到来的离别,十七岁的他不也没有办法接受莫名其妙的拒绝么?七年来他每每不忿时,想的都是弋戈始终不肯敞开心扉的懦弱与不真诚,可如果他真的比她更勇敢,那这七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主动去找她的,只是他没有,他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
十七岁时,没有谁比谁做得更好,他们都有点虚张声势、不堪一击。
“笑什么?”弋戈挠了挠他的手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说的也不太对。”
“什么?”
“你说,如果没有那次在警察局碰巧遇见的话,你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蒋寒衣缓缓道,“我现在觉得不一定,你应该会来的。”
“为什么?”弋戈乍一听这话,觉得疑惑,却不是疑惑于他话里的内容,反而更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为什么,就是感觉。”蒋寒衣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不过可能会慢一点,要劳驾你等一等。”
弋戈有点新奇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不清楚蒋寒衣为什么忽然抛出这么一个玄乎却又笃定的论断,也懒得去分析事实是否真会如他所说,只是听他这样说,心里觉得熨帖和信服。
“那可惜了,已经遇上了,也没办法验证对错了。”她笑说。
蒋寒衣失笑:“那倒是用不着可惜!”
两人说着说着笑开来,忽然听见不远处车库门拉开的声音,向七号院望过去,看见弋子凡立在门边,弯着腰对门里的弋维山说了些什么,告过别之后,看见弋维山往屋里走了,才转身走进车库坐上车,慢慢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