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如果是已经工作了三年的人,那么那干儿子至少该和弋戈一样大……弋维山还不至于缺德到这地步。
她看着亲妈快把自己牙关都咬碎了,终于咳了声,轻轻说:“我以为您知道,而且我也就是听了一句而已,没放在心上。您今天要是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件事。”
“没放在心上?!”王鹤玲却忽的拔高了音量,“你爸有你,还跑去认什么干儿子,这事你不放在心上?!”
弋戈迷茫了,不明白“干儿子”这事为什么就触了王鹤玲的逆鳞。但她直觉说多错多,于是乖乖地闭了嘴。
王鹤玲见她迷茫,只以为是她不懂,怒气反而消了些,冷冷问道:“你知道你爸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继承家产?”弋戈约莫说个大概。
“知道你还不放在心上!”王鹤玲一个眼刀飞过来。
“我是觉得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弋戈小声为自己辩驳,又问道,“你就为这事要跟他离婚么?”
“就?”王鹤玲犀利地抓住关键词,“这是小事?”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也许算得上是件能把家里掀翻了天的大事;可弋戈总觉得这对王鹤玲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弋戈抿抿唇,真诚地把心里想法说出来:“我爸想把公司给谁是一回事,但我觉得这不会影响他对您的感情,您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以为您不会在乎这种事呢,您不是一向也不太管公司的事么。”
弋戈这几年也大概知道了自己家的生意是怎么回事。弋维山是干模具出身的,后来业务扩展到智能家居。生意刚起步的时候,王鹤玲是和弋维山各顶半边天的,后来做大了,王鹤玲就懒得参与了,但几家公司都还是在两人共同的名下。如今王鹤玲基本不插手家里的主业,反倒是前几年投资朋友的那个旅行社,占去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
王鹤玲看了她一眼,左手肘搁在车窗上,两根手指曲着按在太阳穴的位置,倨傲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想管是一回事,他主不主动跟我说是另一回事。”她顿了一下,把弋戈挂在车内后视镜下的玲娜贝儿取下来,顺口叮嘱她不要在车里挂这些,影响视线。
弋戈乖乖应了声,心说这其实是朱潇潇挂的,她才没那情趣买这些毛茸茸粉嫩嫩的娃娃。
“同样的,”王鹤玲严肃了看着弋戈,“这公司,你稀不稀罕是一回事,他给不给是另一回事。我女儿好好的在这呢,没缺胳膊没少腿,又漂亮又聪明,他认个干儿子恶心谁?”
王鹤玲冷笑了一声:“十几年了,当年以为他不一样,现在看,骨子里小家子气是改不掉的。再大也就是个公司而已,还真当是什么皇位要找个男丁来继承?!”
弋戈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同时理解了王鹤玲气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事大概非同小可。她亲妈平时看着只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富太太,容易让旁人觉得她是靠爸爸靠丈夫的金丝雀——可真正的大小姐哪里是能受一点委屈的?90 年代的名校毕业生,却有魄力放弃国企铁饭碗跟丈夫白手起家的女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回,弋维山恐怕不好过了。她默默在心里为亲爹点了个蜡。
“我晓得你不在乎他那些生意,我也不在乎,不就是钱。真要算起账来我名下的东西比你爸多,分家我也能撕下他一大半肉来。”王鹤玲的语气不容置喙,“但这事,你得跟我在一边。”
“钱你要不要到时候再说,但妈得护着属于你的东西。”这大概是王鹤玲第一回 在她面前摆“妈”的架子,“而你,也得跟妈站在一边,行么?”
对于给她当妈这件事,王鹤玲大概还是没那么有底气,最后仍旧征求似的问她一句——行么?
弋戈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搭理这事,她毕业的时候弋维山送了房王鹤玲送了车,她觉得自己活得够轻松了。何况她有工资有股票,这辈子大概没有半点缺钱的可能。弋维山那所谓的“家产”,他爱怎么分怎么分,爱认几个儿子就认几个,她懒得花自己的精力在这上面。
可她又无比理解王鹤玲的愤怒所在,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同身受。
于是她最终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莞尔道——
“当然,您是我妈,我不站您这边还能站哪。”
王鹤玲终于展颜,“那行,回家!”刚发动车子又想到什么,笑着问她,“要不去跟妈去安山玩两天?那边酒店还不错,泡泡温泉,放松放松,你那工作压力太大。”
安山就在安城边上,是这一带著名的度假区。著名在景色好、环境好,但地方小,酒店一个赛一个的贵。
弋戈问:“所以您这两天都在安山?”
“是啊,我看你爸那样就烦,索性来这边休息两天。”王鹤玲悠哉地收,“本来想去杭州看看你的,没想到你提前回家。”
怪不得有这一出“从天而降”。弋戈点了点头。
“怎么样,去就下高速。”王鹤玲说着已经打上转向灯变道,前头两公里就是下岔口。
“下次吧,我回去参加同学婚礼呢。”弋戈忙摇头。
王鹤玲诧异:“就结婚了?”
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也是,你们同学差不多也都二十五六,早结的也有。”
说着又道:“这事儿妈不催你,但你心里得有数,遇到合适的可以留意,谈谈看,人不能一直单着。”
弋戈被她这一串头头是道砸得无力回击,只能讷讷点头。
“你心里有数吧?”王鹤玲絮叨着又猛地一问,“得有数!”
弋戈:“……”
她现在可太有数了。
第88章 .关于兄弟娶媳妇这事,他们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母女俩交替着开车,脚程快了很多,但到江城时仍然已经入夜。开到江边,原本拐个弯就该到家了,弋戈眼睁睁看着王鹤玲方向盘一打上了桥,又看一眼自己手机里弋维山的微信消息不断跳出来——
“帮我劝劝妈妈”
“她把我拉黑了”
“这么晚了开车不安全”
“家里做好饭了”
“……”
到最后,弋维山大概也是知道无望了,灰溜溜来了句:“多照顾你妈的情绪,别让她喝酒。”
弋戈在心里连连摇头,她亲爹这时候真是又可怜又可恨,惹谁不好,偏惹王鹤玲女士,这是有多想不开?
王鹤玲把弋戈带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别墅,弋戈没说什么,乖乖地下车、一手牵狗、一手拿行李,跟在亲妈身后。
“那个……”见王鹤玲进门擦了手就要开酒,弋戈还是忍不住出声。但刚开口又一想,这在自己家喝点红酒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您把爸爸拉黑了?”
王鹤玲浓眉淡淡一挑,像是在问——有何不妥?
“…您不管是真要离婚还是不同意他认干儿子的事,都得跟他沟通吧。直接拉黑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弋戈不怕王鹤玲,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这事上面对亲妈没什么发言权,于是说话也吞吞吐吐,气势矮一截。
“我已经让他选了。两个礼拜,要离婚还是要认他那个干儿子。离婚的话,直接两边律师谈;认错的话,他晓得怎么来找我。”王鹤玲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瓶新红酒,克制地倒了半杯。说完,两只细长手指捏着杯脚,施施然走到客厅的按摩椅里坐下,又吩咐弋戈一句:“早点洗洗睡吧,你那狗可以进屋,但不能进我卧室,掉了毛或者乱拉乱撒你记得清理。”
“知道。”弋戈点头就要牵着中秋进屋,末了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您少喝点。”
王鹤玲靠在按摩椅里,扬起嘴角一笑,道:“放心,我有数。”
整面落地窗在她身后,映着城市璀璨的夜景,而她面庞优雅、姿态雍容,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这会儿她不紧不慢地喝半杯酒,再过一会儿弋维山会过来坐在她椅子扶手处,敛去一身的疲惫,牵着她的手摩挲着、和她讲几件轻松小事,两人一起笑一会儿。
即使现在没有弋维山,王鹤玲独自这样坐着,这画面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仍然是一片娴静雍容。
可弋戈在进屋前回头看一眼,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弋戈在家待了三天。这三天里,王鹤玲分别去看了一次画展、打了一场网球、约了一次 spa,以及在家里做了一次普拉提。
她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完全不像是在和丈夫闹分家闹离婚,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是独守空房的弋维山,每天急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均两小时就要给弋戈发一条微信——“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弋戈没法回,总不能说“我妈心情特别好”?她只好假装提议,实则给弋维山透露口风:“要不,你来别墅这边哄哄她?”
弋维山不会发表情包,发来一个十分抽象的“唉。。。。。。”,六个句号表喟叹。
看这个状态,弋戈心想王鹤玲果然是将弋维山吃得死死的,这事儿估计还是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她没多忧心这个,每天最大的任务除了遛狗喂狗,就是登录各问答平台论坛网站,企图从形形色色的恋爱帖、吐槽帖、分手经中汲取一些可复制的经验。
第四天是跨年,也是范阳结婚的日子。弋戈出门前还听王鹤玲嘀咕,说现在年轻人怎么选跨年的日子结婚,真是有个性。
弋戈没问这什么意思,把中秋留在房间里叮嘱她不准捣乱,才拎着包出了门。
她先去机场接上了朱潇潇,这位大红人中午刚在黄粱梦探完店,踩着点往江城赶。红包都是在机场取的钱,蹭了弋戈新买的红包现塞。
“你给了多少啊?”朱潇潇数着钞票,拿不准这数额该怎么放。她俩和范阳的关系,说熟吧,高中有段时间确实还挺亲;说不熟吧,也确实很多年不联系了。
“一千。”弋戈边开车边说。
“这么多?!”朱潇潇惊了,她这还在 400-600 之间犹豫呢,怎么这人就撒出去 1000 了?
“多了?”弋戈皱眉,“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一般给多少,要不你帮我拿出来点。”
“……”朱潇潇无奈摇头,从她的红包里抽了四张钞票出来,忽的又想到什么,嘿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着他是蒋寒衣的好兄弟,想包个大点的红包显示自己人的身份啊?故意套近乎!”
弋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她交了句底,朱潇潇说话就三句不离蒋寒衣了,什么事都能被她关联上。
弋戈冷笑一声:“那我应该再套近点,干脆不包,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一个包了就行了。”
朱潇潇叹为观止:“你怎么自从喜欢蒋寒衣就这么不要脸了呢!”
弋戈没说话。
谁知道。
她和蒋寒衣重逢至今也就见了四面,可有些东西好像就是这么神奇,当年从他那学来的厚脸皮和嘴上功夫,全都自动回到她身上了。
找车位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匆匆忙忙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婚礼都快开始了。
宴会厅里已经调暗了灯,粗粗一看只见一圈圈脑袋,大笑声、聊天声、小孩子的玩闹声,混着烟味、酒味、橘子味,一股浓重的热浪扑鼻而来。
朱潇潇走了两步,脚上就踩到好几片橘子皮,再一看,边上那桌脚下好几个小孩儿席地坐着,聚拢了一堆喜糖袋,把里头的砂糖橘全掏出来,也不吃,光剥着皮玩,比谁剥出来最完整最大,比完了又开始拿橘子皮当画片拍。
“嚯,热闹啊。”朱潇潇终于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新娘子,挺有眼光。”
弋戈没说话,她小时候在桃舟,参加过村里的婚礼,那场面,混乱程度和现在也就差不多,也许稍微更乱一点儿吧——可见范阳这婚礼,有多,“热闹”。
“图个热闹吧。”她模棱两可地附和了句。
“诶你说,范阳这新娘子到底何方神圣啊?”朱潇潇挽着弋戈,凑近了问,“你说他和夏梨分手也就两年吧,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死心塌地等女神回心转意呢,结果这么快就结婚了……哼,男人!”
弋戈想了想,刚想说从客观角度来说她的情况假设不太全面,目光中就出现一张恬静的笑脸——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上,夏梨冲她们摆了摆手。
她忙用手肘向后一捅示意朱潇潇别再瞎说,然后冲夏梨一笑,走了过去。
上次见面还是在北京,算下来也快两年了。弋戈在夏梨身边坐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梨苦笑:“从上次一一结婚就没走。这疫情太麻烦,出不去了。”
弋戈点点头,夏梨一直做国际志愿者,这两年的疫情,大概对她的工作造成了不少影响。不过又想到夏梨工作的那个 ngo 在江城有办公室,于是又说:“没关系,在家里上班也挺不错的。”
夏梨不客气地笑道:“那确实比你这种 996 的滋润一些。”
朱潇潇一听这话来了劲,恨不得和夏梨击掌,“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她替资本家卖个命还那么拼是为了啥。”
这一桌都是高中同学,虽然弋戈都不太熟悉了,但大家还是这么你一眼我一语地聊起来。“身边坐着新郎前女友”的尴尬,也就不知不觉消弭在热络的氛围中。
婚礼正式开始,先放了一段 vcr,伴随着主持人的煽情讲述和同桌小伙伴的场外讲解,弋戈终于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范阳相亲认识的。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那姑娘原本是被家里安排,和另一个人相亲。她在西餐厅和男方吃了顿饭,被恶心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下不去,于是转头就进了隔壁火锅店,一边涮毛肚一边打电话跟闺蜜大声吐槽——当然,就是范阳那家火锅店。
结果那姑娘太能骂,边吃边骂了三个多小时,把手机聊没电了不说,火锅店都要打烊了她也没见停。反而越说越饿,电话打不了了,还要继续吃,追加了一桌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