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爱看他的手腕。
“你找我是什么事?”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寒暄。
蒋寒衣似乎是这时候才真正看了她一眼,笑道:“现在才问,会不会晚了点?”
弋戈顿了半秒,反击道:“不晚。如果不是什么好事的话你送我到地铁站,我也省了段路,这么冷的天,我不亏。”
蒋寒衣闻言默了几秒,冷笑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人都到了,你才问,万一你不想去了,我等于白跑一趟,这是不是不太厚道?”
“……”弋戈觉得这实在是强盗逻辑,明明是他主动来加她找她,那么她当然应该有知情权和选择权,不管她决定什么时候行使。怎么现在就偷换概念,听起来变成她要是不愿意跟着他去就不厚道了呢?
而且这人本身就够奇怪的了,前几次见面冷淡得像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现在怎么又忽然这么主动地来找她?羊癫疯么!
弋戈嘴边一串有理有据的反驳蓄势待发,可她看着蒋寒衣似怒非怒的样子,只淡淡说了句:“那你别告诉我了,直接走吧。我都坐进来了,还能跳车么。”
她这么说,蒋寒衣似乎很意外,脸上的诧异没来得及经过修饰,扬着眉看了她一眼。被她拿眼神顶回去之后,他才敛去表情,二话不说地拉起手刹发动车子。
弋戈很少有机会真正看到杭州的夜景。
平时下班太晚,打车回家的话,别说街道上已万籁俱寂,就算有热闹可看,她也早睡着了。周末和朱潇潇约着出去玩,她也总是开车的那个,眼前只有路,没空欣赏夜景。
这次倒是难得,八点多,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路也不算堵,她一路都扭头盯着窗外。
离开科技园后高楼变矮房,亮着单一白灯的玻璃幕墙也变成流光溢彩的步行街。有人遛狗,有人逛街,有人吃夜宵。经过一座商场时弋戈看见广场中央早早树起一颗圣诞树,和常见的红红绿绿挂满礼物的那种不一样,松绿冷杉上挂着光亮柔和的白色小灯,顶尖处也是一颗白色的五角星。白得柔和,像皎洁的月光。
街景令人放松,弋戈情不自禁地轻轻叹了声。
叹完才想起来驾驶座坐着蒋寒衣,一个和她隔着七年、关系微妙的人。她有些尴尬地扭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弋戈无意自扰,又把头扭回去,继续欣赏难得的夜景。
两分钟后,她感觉车子大幅度地拐了个弯,好像是驶进了环岛。她抬眼一扫,见路段陌生,没太在意。
五分钟后,刚刚看见的圣诞树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弋戈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拍,她猛地扭头,问:“你是……调了个头吗?”
蒋寒衣目不斜视,“嗯。”
“为什么?”
蒋寒衣这才扭头瞥她一眼,好似觉得她的问题弱智,不太耐烦地回答道:“什么为什么,前面堵车,换条路。”
“…哦。”
车子停在一个巷口,弋戈下了车才发现,这不是韩林工作的警局么?
弋戈顿住脚步,问:“怎么带我来警局?”
原本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的蒋寒衣回头,好笑地看她,问道:“干嘛,还怕我送你进局子?做什么亏心事了?”
自从重逢后,这人和她说话,要么就是冷淡得像她不存在,要么就是像这样,总有点夹枪带棒挖苦她的意思。
尽管这枪这棒其实都轻飘飘的,毫无真正的杀伤力,只是时不时戳她一下,叫她听着不太舒服罢了。
弋戈朝他走过去,边走边说:“正常人被非警察带到警察局都有这么一问。”
弋戈大概知道他这不算友好的态度是出于什么,可说不清为什么,她虽然心里觉得自己略略理亏,但嘴上却并不愿意逆来顺受占下风。他阴阳怪气,她就也总要淡淡地戳回去。
她擦着他的肩走到警局门口,又回头催他,“走吧,现在我人已经到了,问一句到底什么事不算不厚道了吧?”
蒋寒衣自嘲似的笑了笑,抬腿跟上,“走吧,后面那楼。”
第84章 .“中秋,中秋”
弋戈跟着蒋寒衣绕过主楼,走到后院,听见了两声狗叫。声音不大,尖尖的,像是小狗崽子。
她忽然有了预感,脚步顿住,疑惑地看向蒋寒衣。
蒋寒衣也没多解释,下巴往前面努了努,问:“就这事,看看么?不感兴趣我送你回家也行。”
弋戈继续往前走,坦诚地说:“感兴趣。”
后院里只有一排低矮平房,弋戈走近了才发现韩林蹲在房门前,拿树枝逗着一只黄色的短毛小狗。
准确来说,它并不算是“小”狗。它的个头几乎快到蹲着的韩林的肩膀处,四肢强健,仰头盯着韩林手里的树枝,目光专注而坚毅。
可几秒后它又叫唤起来,“嗷嗷”两声,声音又尖又细,和结实的体型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林见他们来,招了招手,“怎么才来!”
弋戈上前同他打招呼,“韩警官。”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那体型与声音不成正比的小狗身上瞥。
这是一只马犬,非常精瘦、矫健,但似乎并不好动,分明前一秒还围着韩林左蹦右跳,现在见韩林和人说话,便乖乖地坐在他脚边,挺胸抬头,姿态端正。
韩林也不多废话,微微弯腰伸手揉了揉狗头,笑着问弋戈道:“寒衣说你想养条狗?”
这狗儿得到了主人的允许,便又活泼起来,但对作为陌生人的弋戈并不热络,只是稍微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地凑在弋戈腿边嗅闻着,谨慎地释放着好奇的信号。
弋戈不禁也往前挪了点儿,轻轻用小腿碰了碰狗儿的鼻子。
这小狗得到回应,终于显出一些好动的天性,前肢雀跃地跳了两下,又冲着弋戈摇起尾巴来。
“嗯,打算养。”弋戈半弯下腰,摸摸小狗的脑袋,又不自觉地蹲下来,更亲近地同它玩耍。
“嘿,看来她挺喜欢你啊。”韩林的语气里透出两分稀奇,“她平时可是怂得要死,见到人动都不敢动的。你第一回 来,我和寒衣这俩熟人站这呢她居然先跟你玩!”
弋戈听他这么说,心里忽然就乐开了花,抬头粲然一笑道:“可能她也觉得我最漂亮吧。”
韩林被她灿烂的笑容一晃,心说这人还真是一回一个样,前几天还目中无人冷酷无双今天又阳光灿烂的,到底是个什么狗脾气?他悻悻地看了眼蒋寒衣,却见对方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凝视着弋戈的背影。
那目光深沉而悠远,就好像看的并不是弋戈,而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韩林摸摸下巴……这故事,看来不简单呐。
“既然这么有缘,考不考虑把她领回家?”韩林出声问。
弋戈并不意外,蒋寒衣煞有介事地把她带到这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上次他反复问她关于养狗的想法,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才几分钟,她和这小狗就好像已经培养出了感情。她站起身,那狗儿还作势要往她身上扒,被韩林瞪了一眼才没敢。
“干嘛凶她。”弋戈咕哝着瞪了他一眼,才正色问,“她是警犬?”
“不算,没考上。”韩林撇撇嘴,耐心解释道,“所以才要送走的嘛。这一批淘汰了十几只,就剩她还没人要呢。”
“没考上?”弋戈蹙眉,又紧接着问,“为什么就剩她一个?”
“喏,你不看见了么,她胆儿小,还爱撒娇,这哪靠得住?”说着他拿脚轻轻踢了踢狗儿的肚子。
弋戈又皱着眉瞪他一眼,“你别踢她!”
“……”韩林彻底无语了,白了眼蒋寒衣,“你带来一祖宗?!”
弋戈也跟着看了眼蒋寒衣,只见他远远站着,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不知在想什么。她又扭头看韩林,继续问:“还有呢,为什么就她一个被剩下了?”
“我舍不得呗。”韩林提了提裤管,蹲下身摸着狗儿的背,“那一批崽子里,她最没用,从小生病,娇气得很。而且当时配种没搞好,她爹髋关节有问题没筛掉,可能遗传到她以后髋关节也会有问题。我们拍卖淘汰警犬,这些问题都得跟人说清楚,人一听以后可能要做手术,也不会为她出价啊。”
说着不等弋戈搭话,他又煞有介事道:“哦对了,这个我先跟你说清楚,她可能有髋关节问题,要是以后要做手术,你可得舍得花钱啊!寒衣就是跟我说你养过狗还有钱,我才让他带你来看看的。”
“……”弋戈扶额,她还没说要养呢。不过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于是接着他的话茬说:“可以去做个筛查,如果有的话早做手术解决了。不然就算她现在看不出来有问题,其实也是会痛的。”
韩林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道:“那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接着起身,大手一挥道,“你确定要领养了吧?带证件没,跟我去办手续,还有,虽然不是强制性规定,但这狗我是要做定期回访的,这个你得答应,不然我不让你带她回家。”
“不用急着做决定,可以多想想。”
弋戈还没来得及回答韩林,蒋寒衣插了一道声音进来。
他幽幽地看了韩林一眼,然后走到弋戈身边,解释道:“你还是再想想吧,养狗毕竟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而且你和她才认识几分钟,可以多来看几次再做决定。”
弋戈其实也不想这么快就带这狗儿回家,毕竟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呢。总不能空手抱了人家回家,回到家却狗笼狗粮狗玩具什么都没有,那小朋友得多失望。
更何况,她还连狗的名字都不知道,至少应该多陪她玩一个小时,给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再去办手续呀。
可听蒋寒衣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她少见地被激出一股冲动。
她和蒋寒衣对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目光转向韩林,从包里拿出钱包,“多少钱?需要什么证件?身份证,户口,房本?”
“嗯。租房的话就房屋合同,自己的房就房本。”
“电子版行么?”
“行,留个复印件给我,之后有空拿原件给我来看一眼,反正咱们也算是熟人。”韩林看了眼被忽略的蒋寒衣,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添油加醋道,“这事其实真没什么想的,寒衣之前跟我说你也许是合适的领养人,我就找我姐了解过好多你的情况了。你又有房又有钱还有养狗经验的,除了晚上下班晚点,再合适不过。更何况你看,她跟你多投缘,我还真是第一回 见她这么主动亲一个陌生人。”
弋戈“嗯”了声,还补充:“年后下班也不会晚了,打算辞职。所以完全没有不合适,不用想。”
她话的重音放在后头,意有所指地拿余光瞥了蒋寒衣一眼。
韩林憋着笑,一个劲儿地附和:“可不是嘛。”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弋戈问。
“中秋。”韩林说,“去年中秋生的,就叫中秋。才刚一岁多点儿呢。”
“中秋,中秋”,弋戈轻轻念了那声,中秋就咧着嘴冲她笑,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倒真像中秋的月亮。
*
弋戈和韩林进屋付钱办手续,蒋寒衣没跟着,蹲在院子里逗中秋玩。他肩膀本来就宽,蹲着的时候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更加显得肩宽腰窄。
弋戈回头向外望,蒋寒衣的背影将中秋整个挡住,只能看见半截欢脱的尾巴晃来晃去。
韩林拿复印好的证件在她眼前一晃,说:“看什么呢?”
弋戈回神,默默道:“看狗。”
韩林跟着她的目光往外一扫,院子里除了个蒋寒衣,哪还看得到狗?他嗤声一笑:“怎么还骂人呢。”
“……”弋戈懒得理他,低头唰唰在文件上签了名。
“中秋跟寒衣很亲的,你把她领回家,她恐怕还有个适应期,可以多找寒衣来陪她玩玩。”韩林又说。
弋戈没思量这提议可不可行,问道:“为什么中秋和他亲?他不是你们的警犬么。”
“这谁说得清楚,你要论时间,寒衣认识她也就一个多月,来看了七八次吧,比我和她在一块待的时间少多了。但她就是喜欢他,一见他来尾巴都快摇断了,”韩林说着摇摇头,叹道,“不过也好说,这小子这张脸招小姑娘喜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俩不高中同学么,他应该高中的时候就挺招人吧?”
“七八次?”弋戈的关注点又偏了。
韩林却狡猾地一笑,好像就是守株待兔,等她问这个,“是啊,这一个多月,来得可勤,每回跟来调查户口似的,把中秋的生辰八字体格性格全了解清楚了,说是替朋友看的。我也会昨天才晓得,这朋友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他哪个兄弟呢,因为一般警犬都是德牧马犬这种,长得凶,很少有女孩子喜欢的。”
弋戈听了有点愣,又往院子里看了眼。蒋寒衣弯着腰,和蹦跶的中秋来了个击掌。他不知什么时候捡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咧嘴笑着,看起来潇洒又肆意。
既然早替她看好了,干嘛刚刚又拦着她不让她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