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闻丹歌吃痛出声,应落逢上药的动作顿住,担忧地问:“还疼吗?”
闻丹歌摇了摇头:“不疼。”
应落逢放下瓷瓶洗了手, 这才替她一件一件拢好衣裳, 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山狼, 你也不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谁都没想到原本死得彻底的山狼会忽然复活,在她背后狠狠咬上一口。那时闻丹歌手里抱着小狐妖不好抽剑,硬生生捱了他一口,左肩留下一道深刻见骨的伤。
伤中带毒, 台上闻丹歌强撑着没有显露, 但应落逢还是从她迟滞的动作中看出她左手不便。扯开衣袍一看, 果然, 原本尚未复原的琴魔伤口上又添了一道伤。
他轻轻拂过白色绷带,问:“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伤口为什么不能自愈?她为什么半夜离开又在天亮前回来?应落逢隐约猜到这些事情和自己有关,却怎么也找不出线头。
“先别问,好不好?”闻丹歌抬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些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我保证。”
“......你不许再骗我了。”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 攥紧了她的手, “你再骗我、再骗我我就......”吞吐了半天, 却也只舍得说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闻丹歌想笑, 因为知道自己要是笑出来他今晚一定不肯理会自己, 努力憋笑还是捱了一计眼刀,索性趴在他肩头不让他瞧见:“好落落、这真是古今第一大酷刑,比杀了我还难受!”
应落逢气得牙痒痒,莫名生出一股咬她的冲动。也真是奇怪,从前他从没有磨牙的习惯,如今和她在一起了,倒总想借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脖颈磨一磨。
闻丹歌瞧出他的意图,十分大方地把肩膀借出去。应落逢瞪她,她才想起来自己肩膀受伤了,迟疑着递上食指。
他正要咬人泄愤,忽然下颔被她捉住,接着面前一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触感落在唇上。他眨眨眼,长而浓密的睫羽刺的她眼下发痒,只好做点别的动静叫他不动。甫一探出舌,他果然不动了,怔愣的眸像一粒浑圆的琉璃珠。
真是可爱,多少次了还是这副模样。
她的笑被他含在口中,连带着震起了胸膛,“砰砰”“砰砰”,他竟分不清是谁在心动。
良久,久到神思都要融化在这片绵密之中时,她松开了他的唇瓣。应落逢神情恍惚,一摸自己的面颊,果然烫得和正午日头似的。再看她,却是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愤愤不平地抬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咬了一口。闻丹歌任由他含着,趁机摸了把跑出来的耳朵:“还生气吗?”
耳朵尖的毛直直竖着,看样子还生气。
闻丹歌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你再等等,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就告诉你。”
应落逢趴在她的膝上,仰头看她。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瞒他。如果出于和参加胜迎会一样的目的,那么他如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自保的能力,同她出生入死过许多次,什么事是一点口风都透露不得的?
除非是那种,她说出来,他就不会让她做的事。
“阿鹤......”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又在半途停下。
“嗯?”她主动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在他眼上轻轻啄吻一下,问,“又在担心什么?”
应落逢摇了摇头,道:“...芈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谈及正事,闻丹歌目中的柔情散去,变回一潭深水:“山狼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种邪术,这才重伤于我。我猜,定是有人为他提供消息。”
“那会是谁?”应落逢连忙问。闻丹歌摇摇头:“我们在妖都根基太浅,人人都可能视我于眼中钉。我已经拜托汪伋留心,但恐怕走衙门的路子,是找不到的。想找到幕后凶手,大概还是要求助于芈信。”
应落逢不禁握紧了她的手:“芈信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你为何不愿与他合作?”
闻丹歌道:“并非我不愿与他合作,只是想着多考验一番。毕竟去了一个姬承弼,要是又来一个比姬承弼还不如的,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应落逢一怔,问:“你觉得芈信,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磊落?我在坊中打听过,国师的名声不算差,甚至比起四皇子虚无缥缈的‘仁爱’,他更愿意做一些实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有些心神不宁,就好像......”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好像我欠了他钱。”
应落逢:“???你怎么会欠芈信的钱?你们之前见过吗?”
闻丹歌茫然:“不可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妖都了。”
“那......”应落逢撺掇,“不如我们把钱还了?这样或许你就愿意、咳、与他合作?”
于是白玉京深夜迎客。
开门的小道童十分不情愿,一看就是睡的正香被迫加班的劳苦打工人。应落逢悄悄塞了他两块自己做的糕点,这才哄得小道童脸色好看一些。
“国师就在里面等你们。”说完,小道童两眼一闭,站着睡过去了。手底下的人都这样,正主更不必说。只见台阶之上,芈信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连发都来不及梳,松松散散地坐在镶金嵌玉的座椅上:“...赐座。”
应落逢好奇:“他上次不是算到我们要来的吗?怎么这次没算到?”
闻丹歌无情揭穿骗局:“是小道童在外遛弯看见我们和汪伋在一起了。”
应落逢:“......”突然不是很想和他合作了。
“咳、咳咳。二位深夜前来,可是考虑清楚了?”芈信的声音本来就飘忽,隔着几十级台阶,他又才睡醒,声音更是缥缈。闻丹歌却像听见一声惊雷,瞳孔猛地放大,抬脚往后退。应落逢察觉她的异样,问:“现在就走?”
闻丹歌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从前见过他。”
应落逢:“你当真欠他钱了?”
闻丹歌捂脸:“不是我。你还记得脱离方寸宗那晚,莫惊春招呼我们喝酒吗?我说她酒品不好,是因为从前有一次在乾元城,莫惊春喝多了,和他......第二天早上她匆匆传信给我,说对方赖着要她负责,她敢离开一步他就自尽。我没办法,只好把人打晕了再救莫惊春出来。谁能想到,他是妖都国师啊......”
应落逢沉默,应落逢捂脸,应落逢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再考验一下......”
“等等!来都来了走什么?坐!”
一声令下,椅子像是自己长了腿跑到他们身后。俩人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下去。
还是应落逢灵光一闪,犹豫着开嗓:“国师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不知可有婚配?”
芈信:“天下事未平,谈何娶妻成家?”
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去一点,又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高高悬起:“不过确实在数年前有过一段尘缘,想来也是因为尘缘未断,境界才迟迟不前。”
“不过无妨,我已算到,今年之内,我必突破境界斩断尘缘。”
闻丹歌:“...不如我们说一说,怎么除掉四皇子。”
能被莫惊春三言两语骗了去的人,再狡诈也狡诈不到哪里去。闻丹歌决定好事做到底,替友人行善积德。
芈信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回转心意,一时大喜过望:“姬承弼体内的魔性非一日可清楚,我与他约定,十日一听法,明天他会来。”
“好。”闻丹歌颔首,“你要我怎么做?直接杀了他?”
芈信点点头:“他若在我白玉京遇袭,妖皇纵使再不问事,也必定会动怒。我要你在他回宫路上杀了他,最好死不见尸。届时我自会出面引导众情,不叫人怀疑。”
他之前一直不动手,就是因为“武曲星”未到,他怕一击不中,反倒打草惊蛇。
“有把握吗?”回去的路上,应落逢忆起今日山狼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又想起姬承弼与山狼一般猩红的眼,不由地担心。闻丹歌拂过他的面颊:“你还不放心我吗?”
可是你都受伤了......终究,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勉强地笑了笑。
第二日,姬承弼果如芈信所言,去了白玉京清洗身上的魔性。芈信告诉她,他会在熏香中添一味迷魂草,届时不仅姬承弼,连他的侍卫们都会受影响。闻丹歌按照计划必经之路埋伏,往前就是密道所在,她杀了人直接投进暗河里,堵住出口可不就死不见尸了?
姬承弼出行的仪仗浩浩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四皇子,不过这也给他遇刺埋下祸根——这么显眼,不杀他杀谁?
初春的落雪总是猝不及防,四皇子的仪仗行至半路,忽然落雪纷至,春寒铺面。
“停。”
姬承弼抬头,望着满天飞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雪来势汹汹。
路旁一户人家的槐树养得极好,枝繁叶茂,探出墙将落雪遮的严严实实。姬承弼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叶隙间,似乎闪烁着寒光。
那是,落雪吗?
第83章 武运昌隆
◎她说,等我回家吃饭。◎
那当然不是落雪, 那是迎魁剑尖的寒芒。
可惜等姬承弼看清那是什么时,剑尖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没来得及大声呼救,身子便软下去,瘫坐在轿撵上。
起初, 侍从们还没有发现异样, 只当四皇子今天太过疲累, 忍不住在路上小憩一会, 即使这样有失天家仪态,但谁也不敢出声惊醒,唯恐自己会被拖下去乱棍打死。直到一位嗅觉灵敏的侍卫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四处搜寻气味来源, 发现出自四皇子身上。
此时他们才发现, 四皇子的心口有一道伤口。那处伤口掩在大氅下十分隐蔽, 又因为天寒, 流血并不多。可等侍卫颤颤巍巍伸手去探姬承弼的鼻息,登时吓得跌坐在地。
“四皇子、四皇子薨了!”
该收网了。
闻丹歌从树上一跃而下, 底下十数侍卫甚至没有看清她是男是女,悉数被剑光击晕,只有一人稍稍清醒,目睹了她带走四皇子尸体的全过程。
这次为了混淆视线,闻丹歌特意留了女式的发髻, 虽然穿着普通的棉服,却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轻车熟路走到密道, 闻丹歌先是开了净化阵, 把姬承弼的尸体里里外外烧过一遍, 确定巫魏留下的魔气一丝也无了, 这才把骨灰一把扬了。
他的尸体还不配流入河中, 也不配葬在地里。这地里埋着许多无辜女孩的尸体,闻丹歌前几次来的时候特意把她们捞出来,按照逼问聂竹明所得出的名单,立了一个群冢。
做完这些,她又施法把这个地牢完全封闭起来,除了暗河最后一个未探寻的出口。
她从芈信口中得知,那个出口极有可能通向姬承弼的宫殿。虽然她现在没有和妖皇打交道的念头,但看眼下的形式,芈信的野心不小,这条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此时再出来,果然全城戒严,一向散漫的妖皇因为失子震怒,号令六扇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闻丹歌顺路去了趟六扇门看望汪伋,他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她来了也不过抽空喝了杯茶:“护法怎么来了?”
闻丹歌:“来自首的。”
汪伋:“噗——”好险没把一口茶全吐出来,埋怨道,“护法何故在这里捉弄我?那凶手分明是个女子。”
闻丹歌:“其实我是女子。”
汪伋:“...景弟,这个玩笑不好笑,你若说小鹤医师是女子,我还能信一点。”
闻丹歌:“为什么?他像我不像?我就是...”“好了好了,你不是忙着胜迎会的事吗?快走吧快走吧,不然我就要治你一个妨碍衙门的罪了!”汪伋拍了拍她的肩,附在她耳边低声:“妖皇怒急攻心,重病在床,国师已经陪伴在病榻。”
闻丹歌一顿,心里豁然开朗。
这都是芈信算计好的。四皇子没了,接下来不出意外妖皇也会“暴病而亡”,其余皇子年幼的年幼,蠢笨的蠢笨,论民心和影响力,谁会登上妖皇的宝座?
她忽然想起芈信说应落逢是紫微星,心下猛地一跳。
该不会,这也是芈信算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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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遇刺之事也没能影响胜迎会继续,闻丹歌这才切实地感受到,妖都背后势力如何错综复杂。
连皇室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芈信就算上位,不根除这些三教九流,他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稳。
“你来了。”几日不见,保鸿信愈发红光满面,闻丹歌问了句:“帮主今日有喜事临门?”
保鸿信哈哈一笑:“连你都看得出来?托你的福,霓裳坊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给我啃下来了。”
闻丹歌一怔,在脑海中仔细搜刮一番,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当初袁厉死后,霓裳坊一分为三,保鸿信只吃下了三分之一。后面三家也一直在谈,六扇门因为汪伋输给了她的缘故,主动吐出了所占地界。而原来狼天的云天帮,也因为山狼之死彻底没了主心骨,云天帮三长老带头投靠保鸿信。
清影派见霓裳坊泰半都落入了保鸿信囊中,明白自己再挣扎也只是徒劳,不得不吐出最后一片地。至此,保鸿信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霓裳坊和云天帮,鸿运帮俨然成为了妖都首屈一指的大帮派。
闻丹歌心想:树大招风,当心芈信上位后第一个拿你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