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柳无依答应叶流觞帮助打听叶家村的事后,又过了两天。
今日叶流觞心情很好,打听叶家村有了门路,而从今天开始她也无需去扩张产道了。
二夫人顺利进入临产的状态,产道扩张完毕,自然没有借口叫元妓伺候了,不用伺候主仆叁人让叶流觞不仅一次偷偷窃喜,她终于得救了,重生了。
最难熬的时候无非就是夜夜被叁人轮流把玩,她不是不在意,也不是坦然接受了,恰恰相反,她一直都倍感耻辱,最近几天她都会故意用一些出格的语言去刺激二夫人,以健康为代价喝下了很多合欢散,借着药物的帮助,她顺利熬了下来,不然恐怕她的精神已经被折磨的发疯了。
而接下来,她身为东厢的管家,她将开始新的生活。
每天除教婢子们认字外,便是做账,几天下来,她完全胜任了管家的角色,现在的她真的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元妓了,而是一个真正的夫子兼账房。有了她的帮助,喜宴需要的东西和账目全都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成,最后,大家的注意力放在了二夫人身上,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终于,待产几天后,一声嘹亮的啼哭打破凌晨的宁静,林家迎来了第一个孙辈。
二夫人经过几个时辰的阵痛后,顺利诞下了一名女婴,还是一个小女郎。
小天元意味着有后了,一时间林府上下一片喜悦,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东厢的主仆了。少爷和二夫人不必多说,家奴开心却不是出于多了个小主子,更多是因着有了小主子,意味着东厢今后继承林家将成为事实。
少爷是个不中用的货色,多年科举没有下文,亲生的子嗣也没有,今年二房叁房都先后添丁,暗搓搓的说着以后林家要交给庶出的子孙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家奴们都敢怒不敢言,好在少爷这回总算争了口气,他们当奴才的也能跟着飞黄腾达了。
家奴们兴高采烈,整个东厢洋溢着一片喜气。然而,开心的人并不包括那位清婉的女子,他们的少夫人。
在一片众乐乐的氛围中,柳无依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不觉得添丁多么值得开心,也不觉得继承林家有多么开心,对她而言,不过是管大家和管小家的区别,既然没有区别,又何必喜气洋洋呢?管小家还更轻松一些。
柳无依把宾客的名单撰写成喜函,把与林家交好的官商全部请过来,纵使万般不愿,属于柳家的那份喜函也只能送出去。
柳家,是她的娘家,却叫她又爱又恨。爱的是柳家生养了她,给她锦衣玉食,教她明辨是非,把她培养成如今这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恨的是柳家要求她恪守坤道,在她及笄之年不顾她的意愿把她送到了林家,为家族牟取利益。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此生的宿命就是作为柳家的商品,柳家利用十五年去打磨她,让她看起来更加精美,只为最后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为何生下来只能作为一个商品,她努力进学,勤勤恳恳,结果就是为了成就他人?
成就父母,成就家族,成就天下,唯独就是不能成就自己。柳无依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途径前院听到叶流觞与那些家奴有关百姓购粮的谈话——忙碌一整年,填饱了别人的肚腹,唯独饿死了自己。如今一看,真是如出一辙。
秋华从门外走进来,见自家小姐看着什么发呆,走进一看,看到柳无依手中的喜函,上面的名称叫她眸子一缩:“小姐可是在想老爷和夫人?”
“有什么好想的,不过是走了下神。”柳无依垂下眸子,把手中柳家的喜函放到那堆喜函中:“你把这些函拿出去,改天叫家丁挨户送去,莫要弄错了。”
“好。”秋华把喜函收起来,只是看着又兀自走神的柳无依,眸子也是黯淡一片:还没见老爷夫人就这般了,看来今年又要伤心了,自打小姐前年嫁过来,只要一见到父母就会这样。
叁天眨眼过去,叶流觞今天起了个大早。
适逢喜事,林家所有人动员起来,清晨的微光带着微白,落在翠绿的灌木中,照亮了绿丛中夹杂的大大小小的嫣红。绸带编织的绳结和红绳喜字随意的系挂在上面,还有用于点缀的纸花落了满地,望去已是一片姹紫嫣红。
古人认为红色是喜庆的象征,所以一旦有喜事都喜欢把场所布置的红红火火,现在林家的大喜事莫过于添丁了,虽说只是妾生子,但到底是第一个孩子,还是很重视。
家奴们熙熙攘攘的忙碌着,一边莺歌燕舞,一边敲锣打鼓,把整个林家的气氛直线拉高,叶流觞还在指挥奴子布置环境,好不容易抽了空去到厨房,吩咐后厨赶紧把喜宴的饭食做好。
到了下午,林家大门洞开,林老爷和林少爷站在门前,迎接过来的每一位大员。
“林老爷恭喜,令郎一举得郎,真是丁财兴旺呀。”
“李大人也不遑多让,听闻最近令郎才拜官吏部郎中,我这犬子今年二十有五了,这才算有后呢。”
“欸,此言差矣,不是有句古话先有后再立业,令郎是大器晚成之兆,先娶了柳家的千金,紧接着府中就添了人丁,指不定秋闱的时候还得崭露头角呢。”
“刘大人这话中听,犬子还年轻,年轻气盛,老夫今日就拉下这老脸,今后在朝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担待。”林老爷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得到几位大人的保证后,他笑呵呵的把人请到府中:“远道而来就别站着了,先到府中坐下歇息,家眷们随内人到后院罢。”
“是有些累了,那林兄,我们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请请请。”
大家一边道贺,一边跟着家奴往宴席走去,林老爷特意带着林宇挨个儿见过几位大人,见他这般,大家也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老爷子显然开始给林宇铺路了。
当官的就没有不精明的,看出林老爷的意思后,他们便一致拍起了林宇的马屁,正好最近城中传出林家东厢主子仁厚,家奴各个识字的事,他们趁机称赞起林宇的家风。
面对大家的阿谀奉承,林宇自是乐开了花,他直接把家风好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还给同辈们指点——作为一家之主莫要只知道在外风流,也要晓得回家管教,以正家风。
他的回答滴水不露,叫人挑不出错处来,见他出口成章,气质温润,这又引得大家对其频频称赞。
林宇大言不惭的诉说着管教家奴的心经,柳无依正在后院接待今日随同大人们过来的家眷,她们聊着一些后宅之事,无非都是一些庸脂俗粉的话题,柳无依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有些心不在焉。
正当柳无依有点百无聊赖的时候,视野的前方忽然落下来一片阴影,是老夫人与几位夫人挪到了树荫下。
“听说令郎此次改了性子,开始潜心修学了,我们本来存了些疑问,如今一看少夫人,有这般媳妇在后宅坐镇,令郎轻松不少罢。”
几位夫人偷看向端坐的柳无依,当年柳家千金是很多人钟意的媳妇人选,可惜叫林家捡了个大便宜。柳家千金以贤惠着称,聪慧善言,不仅能体恤丈夫,又明白事理,据说是按照皇后的格局去培养的,谁娶了谁家兴旺。不出所料,林家娶了媳妇不到两年,生性散漫的林宇收心了,林家也开始往蒸蒸日上的方向发展,这里头估计少不了柳家千金的功劳。
听到她们赞媳妇的人品,林老夫人骄傲的笑了笑:“不错,柳氏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媳,自她进门后,恪守坤道,贤良淑德,府中大小事都管理的井井有条,以后把林家交给她我是放心的。”
柳无依也是林老夫人亲自选定的儿媳,她很清楚自己那个生性散漫的儿子是什么料,只有柳无依这样的媳妇才能帮到他,不然就废了,结果表明她选的媳妇很好。
“亲家说的太过了,那是她的分内事,何足挂齿呢,依我看该早日为贤婿开枝散叶才是重中之重。”林老夫人的话刚落下,柳夫人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而她的声音才一响起,柳无依的身子便僵硬了。
柳夫人从外面走进来,林老夫人忙迎了上去:“亲家母来了?”
“亲家久违了。”
“来来来,坐。”林老夫人示意柳夫人坐下,又把柳无依拉到了亲娘身旁:“亲家母才是说的过了,贤媳才嫁过来一年多,还年轻,宇儿也才收心,今后又要走仕途,子嗣的事儿急不得的。不过我之前到神华寺上香,求得了一上上签,说今后宇儿和贤媳儿孙满堂呢。”
“这样呀,这可真是一道好签。”听了林老夫人的话,柳夫人眼睛都给笑弯了,林老夫人也乐的直笑:“所以我才说急不得,孩子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后头是后头,只是她该做的更好些,以后贤婿位高人臣,纵使她再年轻也该拿出点当家主母的样子,不然有损贤婿的面子。”
“还是亲家母考虑的周道呀。”
“听听,你婆婆人多好,今后自个儿多顾全大局。”柳夫人推了推柳无依,见她闷着头不说话,又歉意的朝着老夫人笑了笑:“亲家母别见怪,她的性子一贯如此,望你们多多担待。”
“不担待不担待,她平时好得很。”
“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坐在亲生娘亲身旁,柳无依的身子僵硬的如一块石头,气息也压的很低。感受到自身旁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意,柳夫人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也没有去说教她,只是一个劲的和林老夫人寒暄。
听着娘亲不停问起林宇的近况,又对林老夫人表示了关切,柳无依心里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娘亲对她一句关心也无,不关心她在这里过的如何,也不关心她和林宇感情如何,她只会关心她何时给林家开枝散叶。
仿佛从出嫁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断绝了母女关系,她不再是她的女儿,而是卖出去的一件货物,现在她是林家的儿媳,而她的娘亲生怕她这件货物会有不好的地方,引起买家不满。
柳无依眸光颤动,她扭头看着和林老夫人相谈甚欢的娘亲,心中涌起的是无尽的苦楚:现在在娘眼里她是柳无依呢?还是林少夫人呢?她们的母女情竟然葬送在一纸婚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