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梧落落大方行至殿中自报身份。
“民女名唤惜梧,乃是乌弈的妾侍。”
话音甫落,殿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满面鄙夷不屑的臣工比比皆是,他们极是耻于同一介后宅里的玩物站在严肃庄重的大殿。
“呵,二王子居然让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踏足大殿,肆意污蔑大王子,还同诸位肱骨之臣站于一处屋檐下,莫不是故意羞辱吾等!”
有自视甚高者出言讥讽,企图煽动情绪带领心怀不满的臣工一同反对启珩。
“羞辱你?”启珩托着下颌,浓眉紧蹙,好看的脸上显出疑惑神色,“兰少卿形似猪猡,本王何须去羞辱一头牲畜,浪费宝贵时间。”面容不掀微澜,淡然用着噎死人不偿命的口吻,气得对方面皮紫涨,几欲昏死过去。
兰少卿其人体型本就壮硕魁梧,加之饮食不知节制,身材益发肥胖,所经之处的地面都要颤一颤,赛一座行走的小山般。
“敢问二王子拿外貌身材恶意中伤臣工,算是不算失德之举!”
乌奕党的臣工嗅觉灵敏,自认为抓住了启珩的把柄,挺身而出为兰少卿仗义执言,实是把矛头对准启珩。
换做以前,启珩兴许还会跟这帮人过上几招,但现在朝堂的形式乃是由他左右,又何须跟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多费口舌,不过他还是想看见老东西们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挑了嘴角,露出得意且张狂的笑,“诸位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王,本王不光算是失德,更是有恶意加害之心。”指了指适才气昏之后又被掐人中救醒的兰少卿,“快把人抬出去,一股子臭味忒熏人,好好儿的大殿竟养了头猪猡,赶紧放雪地里头埋起来冷静冷静,莫留在殿里给其他人添晦气。”
他大手一挥,叫兵士连拖带拽把猪猡臣工丢了出去。
一记下马威狠狠煞了乌奕党臣工的面子,他们恨得牙痒痒,眼刀子剐来剜去,心底偷偷啐骂,再也不敢于明面上叫嚣,生怕成为下一个丢进雪地里受冻的倒霉鬼。
解决掉聒噪的玩意儿,启珩垂目注视惜梧,方才面对众人面露嫌恶的指指点点,她不卑不亢,始终神色不惧,身姿稳立似松,着实是沉得住气。
四周重归安静,惜梧从容跪倒在地,朗声详陈,“妾与乌奕曾朝夕相伴,获悉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桩桩件件人神共愤,妾辗转反侧,良心难安,故此上殿指证。大王子伙同雎夫人为谋夺王位不惜弑君,派刺客加害。不顾手足之情将罪名栽赃陷害给二王子。不闻民间疾苦,与右姓贵族勾结压榨百姓致使坊间怨声载道。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罪人,有何脸面再堪当大任,诸位在此还有何颜面替乌弈分辩?”
她的神情冷若冰霜,双眸不带一丝温度,“民女乃是人证,物证则在乌弈床榻下的暗格之中,眼下由民女一手呈上,劳请诸位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大王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当堂被一介小娘子嘲弄一番,乌奕党的臣工面色岂是一个难看了得,活生生叫鹰啄了眼。
瞧着内部人反了水呈上证供,集体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恨不能撬开乌奕的脑子瞧一瞧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把敌人的细作捧上心尖尖,简直亘古未闻。
宫人捧着物证走马观花般穿行于臣工之中,就好像当日那些人捧着二王子所谓的罪证一般。
罪证乃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乌奕勾结他人曾做下的一桩桩恶事终是大白于天下。
乌奕党臣工面色青白交加,心虚不已,物证里面牵涉了不少在场之人,入仕几十载任谁都不是经得起详查。
眼瞅着一个个偃旗息鼓,做了没胆的缩头乌龟,左相申池冷冷开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想必诸位应该也能看清楚乌弈的狼子野心,奉劝诸位一句如与贼子为伍势必会引火烧身。”
明晃晃的敲打直击诸人内心,波涛如怒,骇浪翻天,久久难平复。
朝堂之上陷入一片寂静,诸臣工缄默不言,跟严霜打蔫儿的花骨朵般,垂首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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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真人:唉,一生劳碌命的我哟,真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连个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好想躺平……
第187章 来清算(1)
“左一个狼子野心, 右一个贼子,左相红口白牙就给吾儿定了罪,想是也不顾王后的安危, 那你岂不也是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女子尖利的嗓音化作一把剪刀硬生生割裂开静谧的帷幔,鼓噪着耳膜, 围在殿外的兵士满面凝重, 不敢贸然出手。
启珩心中莫名一慌, 望向殿门,瞧着面目阴鸷的雎夫人用刀子挟持着他的母后一步步逼退兵士入了殿, 眸子刹那一缩,蓦然大惊, 无措地站起身, 脱口喊道:“母后!”
紧揪的心提到嗓子眼,心念电转间猛然发觉出一处不同寻常。
邰裔接收左猛贲卫后, 明明彻底控制住了雎夫人的蒹葭殿,她怎么会有机会逃出来挟持母后?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 却不得不按下思绪,紧张地看着雎夫人,母后在她手上一切不可轻举妄动。
诸臣工哗然, 面对这一突变手足无措。
挟持着王后这张‘保命符’,雎夫人顺利走到殿中, 面对局势的扭转,辉煌不复,她阴冷狰狞的容色透着浓浓怨毒。
“以前倒是我小觑了二王子,轻信了你这副风流浪荡的表象。”
眸子一转, 她恶狠狠地剜向惜梧, 如果当初心能更狠一些, 便不会让乌弈痴迷于这个贱婢,以至于养虎为患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磅礴恨意充盈于心,骤然失去的富贵王权,彻底迷失了雎夫人的心智,她双目赤红,手中的刀子抵在王后颈间,已经渗出一痕鲜血,厉声要挟道:“马上放了乌弈送他出城,否则你的母后就要血溅当场,以血来贺你登上这王位。”手腕益发使力,刀子割的伤口渐深,一道鲜血蜿蜒而下。
王后煞白着脸,眉间紧蹙,显然是疼痛不已,却咬牙隐忍,紧抿着唇不吭一声。
眼下双方的对峙陷入僵滞,启珩死死地盯住雎夫人,生怕激怒她,尽量放轻语气,“我答应你放了乌弈,不要伤害我母后!”
随即命令申池释放乌弈,并准备好一架马车。
雎夫人把启珩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在眼里,扯了扯嘴角,幽幽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她对王后连连冷笑,视线对上那张波澜不掀的脸,心底骤然生恨,越想越不甘。
凭什么利昭对这个女人上了心,凭什么启珩能登上王位,自己的儿子就要亡命天涯。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
启珩必须要付出代价!
转瞬之间,她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法子,神情陷入疯狂,咧着嘴,满怀恶意地笑出了声:“想要救你母后,不单要放了乌弈,我还要你当着我的面儿亲手杀了窦灵越,也就是我那个表甥女,吴明国的小王女——梁姒音,你能做得到吗?”
她浑浊的双眸浮上一层冷芒,挑衅的目光中含着一丝疯色,二者择其一,究竟谁才是最重要。
“跟本王讲条件,你怕不是昏了头。”
启珩冷了脸,声色俱厉。
他生平最恨被人威胁,竭力遏制着杀意,却掩不住桃花眼中骇人的冷寒,讲出的话更是森冷至极。
“别忘了,我手上有乌弈,如果你再敢得寸进尺,我不介意让你的儿子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觉。”
雎夫人触及启珩噬人般的眼神和周身强大气势,不自觉间手腕瑟缩了一下,神思亦跟着恍惚一息,持刃的手稍稍偏离开王后的颈间。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一枚石子破空飞来,击中了雎夫人持刀的胳膊,猝然袭来的巨大痛楚致使她吃痛之下松开了对王后的桎梏。
锋刃锵然掉落在地,凌将军瞅准时机飞身上前救下王后,快速带王后回到启珩身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支冷箭自殿门外飞射而来,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贯穿了雎夫人的胸膛,一蓬艳丽的血花喷涌着绽放,斑斑血迹溅落一地。
她低着头茫然瞠大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冒出的箭镞,僵硬地拖动着身子转向殿门,眼神里瞬时布满恐惧,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炽阳高悬苍穹之上,净澈天际无一丝云翳,晴好天光直直照射在王宫丹陛前的白玉阶上亮得刺眼,漫天漫地的纯白之中一袭单薄的绛色身影显得格外瞩目。
雎夫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道身影似的,又蓦然间停在了原地,颤颤巍巍举起自己的双手。
一双布满皱纹黑斑的糙手映入眼帘,雎夫人目光呆滞,旋即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而周遭的人犹如见到恶鬼般,吓得倒吸凉气,退避三舍。
原本貌若天仙的雎夫人竟毫无征兆的变成了一介白发苍苍的老媪……
承受着周遭臣工投来悚然鄙夷的目光,令一直以来受惯别人仰慕艳羡的雎夫人自尊心大受挫折,她难堪至极,眼泪疯狂涌出。
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美貌与光滑细嫩的肌肤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耄耋老人才有的褶皱与衰老,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用锐刺击退所有人,口中喃喃低语:“不要看我!不要看我!这不是我,我很美一点都不丑,这根本不是我!”
“天作恶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灵越慢慢走到犹如惊弓之鸟的雎夫人跟前,蹲下身,用力扼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的面容展露于人前,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嫌恶的目光。
再次受到羞辱的雎夫人,眼神充满愤恨,对灵越露出一个怨毒的笑容。
“呵,你的父母和子民全都死光了,没有一个活口,就只剩下了你在世上,从此往后孤家寡人……哈哈,真可怜啊。”
饱含嘲讽的话语如冰锥一点点扎进灵越的内心,反复折磨痛击,扒开了已经结痂的伤口,任血淋淋的往事重见光明。
她一瞬迸发出杀意,毫不犹豫地扼住了雎夫人的脖颈,恍惚之间理智复归,她漠然着脸放了手,雎夫人的用意不难洞悉。
试图激怒她,求个死字。
可是欠下了数不清的孽债,又岂能那般容易的一死了之。
“毕竟你是我的表姨母,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如此轻易的死掉。”
灵越弯了弯嘴角,牵起一点古怪的笑意,捏住雎夫人下颌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逼她张口,扔进一粒丸药,享受着她露出的颤抖和恐惧。
“你不是最讨厌污浊和肮脏吗?不是最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吗?那就做个人彘罢,去尝一尝那些极致痛苦的滋味。”
吴明国秘制丸药有两个效用,一是可以防止人自缢;二是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都可以保住性命不死,但是所遭受的痛苦会放大数百倍。
身为吴明国人,雎夫人自是知道这个丸药的效用,她想要催吐出去,结果被灵越一手捂住嘴强迫着咽了下去。
灵越盯着她的眼睛,绽开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往后余生每个日夜都活在无尽的恐惧与悔恨之中,生生世世都要记得这份生不如死的感觉。”
密密匝匝上涌的惶然悚骇瞬时席卷了雎夫人的身体,她瘫软在地,畏惧至极的模样,引得灵越十分愉悦,体内那股嗜血的躁动得到了奇异的安抚,曼丽的面孔染上一抹谑笑。
“欢迎来到人间炼狱。”
旁侧两个兵士上前要将雎夫人拖走,她难抑惊惧,扑倒在地絮絮哀求,“不要!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望见始终一脸淡然的灵越,她明白了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像得了失心疯般般大哭大喊:“你快杀了我!杀了我啊!”
凄惨的哭喊响彻大殿,最后只剩飘荡在幽冷空旷廊庑下的凄厉回音。
杀人诛心,痛苦余生,这是灵越为雎茹敲定的最终结局。
忽然之间,灵越踅身,“出来罢,瞧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该够了,我同雎茹的这笔账是清算完了,但和你的账还未算完。”她的语调懒散中透着渗人寒意,犀利视线移到了大殿角落,明眸紧锁住站在圆柱旁着绯色官服的臣工,“畏首畏尾可不符合堂堂一国之君的身份,你说对不对呢?”
她盯着那个人冷冷地唤道:“利昭。”
诸人震愕,惊疑不定地望向角落中的人。
遽然受到万众瞩目,一袭绯色官服的臣工不慌不乱,低头轻笑了下,闲庭信步至殿中央立在诸人面前,颀长秀美的身姿仪态端方清隽,利落地抬手撕掉脸上逼真的易容露出了真容。
熟悉的眉眼是高不可及的王君之威仪,看得诸人忍不住倒吸凉气,大殿上当即跪下了一圈人。
“王上!”
申池悚然一惊,面上尚是维系着一派稳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望见这一幕,启珩心底倏忽一沉,忍不住皱紧眉头,利昭猝不及防的出现着实是他始料未及,碍于纲常伦理他也不得不行了个礼,唤了声父王。
看着完好无损出现在大殿中的王上,诸臣工满头雾水。
不是说王上重伤昏迷,怎么突然就醒来伪装成一介臣工混在人群里?
抑或是说,王上根本不曾昏迷,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如此一想,乌弈党的臣工面露希冀,既然殿上发生的一切情况,王上皆已纳入眼底,不就意味着事情或许尚有转机。
卸下了伪装,利昭站定在殿中央,环视过周遭后,拊掌大笑:“如今后生可畏,胆识过人,手段了得,果真是不错!”他带着笑,温淡的视线掠过灵越,朝启珩赞许地颔首,“这才是孤的好儿子,日后的渤海国由你当家做主,孤放心。”
闻言,启珩轻诧,面色迟疑,仿佛是不甚理解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