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至极,他今天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想着追过来,简直丢人!
  他能听见全身血液沸腾、倒流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冲回去粗暴地将她掳上马,一路拖回咸阳,用锁链捆住关进庭院深处,他想看看她被斩断全部念想与希望,只能由他决定命运时,会不会还嘴硬地跟他讨价还价——
  然而仅剩的少许理智,压制住了暴虐的念头,他愤然转身,高高扬起马鞭,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向父王请命,在他发兵伐楚的时候,带上他。
  现在在楚国,有两个让他很不快的人。他们都曾背叛了他,让他生活在痛苦中。
  他并不认为自己小肚鸡肠,但他确实很想做点什么,来发泄真心被践踏的愤怒。
  叔公说得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这世上有太多比女人更重要的事。
  他根本也不必如此在意她,以至于惹出如此多的事端,让人哂笑。
  虽然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被他恶语相加后,浮现在她脸上的那副悲愤而哀伤的神情,久久地停留在他脑海深处,即便他已经披星戴月驰入了咸阳城门,她仍然还在他的记忆里鲜活地泫然欲泣着,睫毛簌簌抖动的样子,令他包裹在愤怒之下的那颗心脏,一阵一阵地绞痛。
  无聊。
  太无聊了。
  他愤愤地翻身下马,在月光下,用力地踢了路边水井一脚。
  第71章 月信(加了点内容)
  ◎……◎
  楚萸当天夜里发了烧,她躺在秀荷的怀抱中有些神志不清,却坚持不让他们去前方求助。
  毕竟寄人篱下,下午还惹来了那样一通乱子,她实在没脸继续麻烦景暄了。
  应该只是寒风入体,外加情绪骤然低落造成的风寒,挺一挺就过去了,不碍事的。
  她现在身上裹着子婴送来的棉大衣——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在秀荷柔软单薄的臂弯中,随着马车摇摇欲坠。
  她感到额头沉重又滚烫,身体却很轻,羽毛似的,随时可能飘上天空。
  长公子的声音还在记忆深处回荡,她难受地攥紧袖口,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那样赤#裸而又恶毒的话语。
  就仿佛他快马加鞭驰骋千里,就只为了贬低她、折辱她,顺便告诉她,她在他的心中,一文不值。
  脑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坍塌,可她仍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只是现在大脑昏昏胀胀的,一丁点儿深入的思考都会让她头痛欲裂。
  她只好放弃深究,闭上眼睛,在秀荷无微不至的保护下,慢慢睡去。
  她又做了前世的梦。
  很短,却信息量巨大。
  她梦见孩子被残忍地反复摔死后,她也让人粗暴地拖着头发拉了下去。
  胡亥下令将她拔去舌头后车裂,她被一路拖出望夷宫,又哭又笑,接近癫狂,嘴里不停地咒骂、诅咒他,沿途凑过来一位军士模样的人,狠狠在她肚子上踹了一脚,让她闭嘴,不然现在就切了她的舌头。
  “你回去当值吧,这女人交给我。”那人凶狠地道,看模样似乎颇有些地位,且口气中透露出明显的抢功意味,拖着她的士兵显然很怕他,诺诺地答应了,松开了她的头发。
  她麻袋一样被扔在地上,后背磨得鲜血淋漓,头皮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但这一切都比不过失去骨肉的痛,她神志不清地、人彘一样地在地上蠕动,口中诅咒的话语已经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
  那人“好心”让她歇了几口气,而后拽起她的一条手臂,继续将她向前拖行。
  他的力气明显放轻许多,且将她拉向的也不是最快通往刑场的东南门。
  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四下扫视一圈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刚刚那一脚,非常抱歉。”他压低声音道,楚萸并不认得这张胡子拉碴的脸,但她那时显然已处于半痴傻状态,任凭他将自己抱到旁边一辆似乎已等候许久的马车中,麻利地运出咸阳宫。
  她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宅子,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虽然年长了十几岁,身形也魁梧了一圈,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子婴。
  他的身姿和他的堂兄弟们一样高大挺拔,乌黑的剑眉下是一双机敏却又隐忍的凤眸,看到他长这么大楚萸很欣慰,但很快原主的悲痛就将她的意识覆盖,她颓废地缩成一团,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但她相信,原主在这时,已经心如死灰了,就算立刻被五马分尸,也不会生出任何畏惧的情绪。
  一个颠簸将楚萸从前世梦境中唤醒,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沉香气息,伴随着浓重的草药味涌入鼻尖,她疑惑又迷蒙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向上看去。
  抱着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景暄,而且她似乎也不在原来的车厢,这里显然更宽敞、温暖,甚至还噼里啪啦地燃着两只小火炉。
  “……”她动了动唇,尴尬地挣扎了一下,景暄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别动,芈瑶,你这会儿烧得厉害。”他温声道,将裹在她身上的棉衣又拽紧了些,“我在炭火里加了些驱寒的草药,治疗风寒十分有效,你什么也别想,好好再睡一会儿,明早至少能好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