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蓝衣褐冠的少年问道,下意识向前看去。
  四目相对间,都在昏暗间认出了彼此。
  “芈……芈瑶?”
  少年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急切而轻盈地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旁,蹲下来握住她的肩膀仔细端详,脸上渐渐显露欣喜。
  “景暄……”楚萸如梦似幻地呢喃出他的名字,她亦是没想到来人竟会是他,紧绷的神经陡然松弛了下来。
  两行百感交集的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在她桃子一样的脸蛋上,刷出两道清亮的痕迹。
  然而一想到上次不大礼貌的落荒而逃,她就尴尬地埋下脑袋,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踝,睫毛亮晶晶地忽闪。
  “受伤了?”景暄压根就忘了那事,露出心疼的神色,探出手指在伤肿轻按了两下,楚萸轻微地“嘶嘶”了两声,他立刻挪开手指,生怕弄痛她。
  他其实有点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负了伤”,但一见到她泪眼婆娑的娇弱模样,顿时热血上涌,脑子里就剩下心疼了。
  但有些问题,还是要先问好。
  “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家吧。”他说道,语气带着试探,在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眼神晦暗了一瞬。
  楚萸连忙摇头:“求你别,我……我不能回去……”
  景暄一愣,探究地望着她那双宛若含满秋水的美眸:“他——对你不好吗?”
  人在深夜跌倒路边,手头还躺着一只鼓囊囊的包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做此猜想。
  曾经与他情深意切的少女,如今却已在敌国公子的身下承欢,他初来秦国就得知了这一噩耗,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虽然心若刀割,却也想着就此算了,老老实实陪叔父完成任务,安分地返回楚都。
  她本就是送来联姻的,只是上天愿意开玩笑,明明已经被悔婚了,却还是没能逃过被染指的命运。
  怪只怪他来晚了,若是早上哪怕一个月,他兴许就能把她带回故乡,将她留在身边呵护一辈子了……
  然而,他偏偏又在集市上遇见了她。
  那个男人撕去了她的青涩,为她染上了一层熟透果实般的妩媚韵味,她似乎变得陌生许多,然而只要一笑,那对小小的梨涡还是让他心口一烫,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止都止不住……
  楚萸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含混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睛,没注意到少年清俊的面庞上,爬过一抹暗喜。
  “那……我送你回秀荷那儿吧,你的脚伤需要尽快处理与歇息。”
  “不,千万别——”楚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凄凄地又摇了摇头。
  去哪里都不能回那里,那相当于将秀荷他们卷入自己的任性,她最不想的,就是波及到他们。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与处境,少年沉吟片刻,犹豫着开口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回驿馆,就在前面不远——你先在我房间暂住一晚,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楚萸微愣,在心里短暂权衡一番后,慢慢点了点头。
  “……好。”
  这是她当下能得到的,最好的庇护了。
  在任何时代,一个姑娘家和小伙子单独共处一室,还是在深夜,都是会被嚼舌根与想入非非的,但楚萸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景暄的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比天兵天将还及时,完全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她正这样想着,一团暖和的沉香的气息幽幽拂来,接着身体被两条有力的胳膊轻轻抱起,脱离了干硬冰冷的地面,朝马车稳步走去。
  他的怀抱和长公子一样坚固、宽阔,然而带给她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她相信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在这个怀抱中安然沉睡,就像工作了一整天后,蜷躺在家中最舒适温馨的沙发里。
  “谢……谢谢你,景暄。”在像小美人鱼一样被小心翼翼放进马车里时,她小声但真诚地感谢道,清澈的目光流淌在他侧着的面颊上。
  景暄轻声一笑,没有说什么,在她对面坐定,马车缓缓驶动,像鱼一样滑入了泼墨般的夜色深处。
  第64章 动摇
  ◎……◎
  “疼吗?”
  景暄把药瓶放到一边,温声问道,手指小心地将褐色药膏在她白皙纤细的脚踝处涂匀。
  药膏遇到空气很快干化,龟甲般覆盖着她的两只脚踝,楚萸可怜兮兮地瞅了瞅——脚面都比平时高了,看来这次扭伤得挺严重。
  “不疼……”她撒谎道,然而眼角缀着的两颗小泪珠出卖了她。
  景暄看了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蛋,轻轻叹息一声:“你呀,还是老样子,总爱故作坚强。”
  这话楚萸接不上来,只能垂着眼帘假意查看伤口。
  幸好他并没有就此引出对旧日的追忆,弯身又将她的伤口查看了一下。
  “每天敷用两次,大约三四天就能好,这期间你就在这张床上歇息吧,尽量少活动,明早我跟楼下知会一声,让他们不必上来打扫了。”
  “……可我睡在这里,你睡哪呀?”楚萸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她现在衣衫不整半坐半卧着的,是他的床铺,也是这个宽敞套间里唯一的一张床。
  他将她从马车一路抱进来,特意用宽大袖摆掩住她的头,她也配合地把脸埋进他胸口,店主于是只能看到这位楚国客人带了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回来——这对男人而言并不是稀奇事,再多的他就辨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