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内子心情舒畅时,多撒撒女儿家的娇气,瞧着顺眼了,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怜爱。亦或者是送些亲手做的小物件送内子,讨好一些,受益无穷。”
本来就是吕献之刻意引他说的这些话,自然听得也认真,总结三点,撒娇、讨好、卖可怜。
灵娘的性子颇与那夫人有些想象,只一个是凶悍,一个秉性直爽,其实也差不些许,他若也学着如此,或许灵娘便对他同样也会多些进展,让她高兴,让她少些燥气,自是好事,全然忘记了这都是一个小孩子讨好母亲的法子。
毕竟他与这么多人刻意打听,只有这一个听起来颇为靠谱些。
而不知不觉就跟自家上官说了许多内宅之事的正启年回过神来,都想扇扇自己的嘴,认出国公府的车架之后,赶忙提出告辞,怕再多说什么不该说的。
“下官家中有些杂事未理,便先行归去,大人慢走。”
“可。”
吕献之应了一句,便也上了车,也不忘在心里琢磨着,完全没看见屠襄兴兴奋奋站在一边,那快要从脖子上抻下来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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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每年年前的日子都是热闹的,位分高的嫔妃娘娘请了皇帝恩准,便能见一见家中的母亲,亦或者姊妹。
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婕妤,如今已然是魏贵嫔了,却宣了她这一个与魏氏毫不相关的人。
这其中的心思难猜,陛下与这位魏贵嫔之间也是特殊,当然赐婚赐的奇怪,如今召人进宫说话也算小事,只当是瞧瞧自己亲手成的好事如何了。
杨灵籁为自己进宫一事适应良好,可国公府里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也是,大房,二房,三房,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斗不过一个她,可宫里又不是宫外,这魏贵嫔也不是孙氏,一步错步步错,若是犯了宫规,被人抓了辫子,整个国工府都要跟着栽一个大跟头,毕竟如今陛下想要削弱世家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在被王氏、老太太轮番说教后,杨灵籁不耐烦了,进宫的那一日谁也没等着,上了马车便进了宫道,冯氏和王氏难得统一战线在院里苦等,谁知人自己跑了,徒留二人气地面目涨红,直跺脚。
马车走过长长的官道,两侧时有埋头碎步前行的婢女走过,直至宫禁,杨灵籁只能下车徒步,跟着前来接人的嬷嬷又走了长长一段,全程不曾好奇张望,与王氏担忧的模样判若两人。
待行至延禧宫侧,杨灵籁算是真正到了地方,小心进了屋子,婢女掀起金玉帘箔,一张还算熟悉的美人面跃进眼中,左右不过是才过了半年,这位魏娘娘红润之色更甚从前,可见宫中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臣妇杨氏,给贵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魏文姬亲眼瞧着自己选的吕家九夫人行完大礼,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话里的语气也不算热络。
“芩湘,给夫人赐座,看茶。”
“谢娘娘。”
杨灵籁拾好裙摆,挺着背坐好,模样是恰到好处的拘谨,正想随口按着常见的流程巴结两句开头,没成想对方算是开门见山。
“吕大人近来如何了?”
杨灵籁抬起头,一开始还有些摸不准这话的意思,可待她瞧见那一双透露着算计的凤眼,明明是气定神闲地喝茶,可就是让人感觉极其不适。
好像对她来说自己这个人并没什么用,只有在提到吕献之的时候,这人眉毛才可能微微皱一皱。
杨灵籁没有介意,宫中的消息总归来说是闭塞的,对方只当她是个可以利用的附属品,不知晓她在国公府里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就不会把她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况且,对方也有这个实力,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位并不算盛宠,却在后宫如鱼得水的魏贵嫔,想来靠不是什么美色。
毕竟貌美而家中又有权势的人在后宫数不胜数,而这位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家中所有父辈亲属无一个在朝中任职,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让这样的一个人去接触宫中的权利,无疑是送死。
可她不仅活得好好的,皇帝也记挂,究其原因,与皇帝关系匪浅是真,自身算计也是真。
“臣妇进宫,确也为夫君之事而来。”
魏文姬随手捏了一块高脚盘里进贡的干果,有些想听。
“当初娘娘指婚,又亲赐一句,夫君可为娘娘与陛下之良人,乃是为国为民揽收才子忠臣,夫君入仕,为右给事中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涌泉相报。”
“只是陛下当初迟迟不曾赐下官职,臣妇与夫君皆是内心忐忑不安,如今隶职陛下直属承谏监,夫君一人踽踽独行,臣妇虽不知其中一二,却也见夫君下职之后面带愁色,想来是单立博其中多有人为难,家中尚不得予以助力,便想问一问娘娘可是有暂排苦思之法。”
魏文姬眯了眯那双时常变换神色的狭长眼眸,嗤笑一声,“九夫人,本宫走到如今位置,已经许久不见你这等胆大妄为之人了。”
“后宫不得干政,你难道不知吗吗!”
落在最后的这一句语气加重,直指眉心,是要给她要扣上一顶干涉朝政的大帽子。
“臣妇知,可若陛下暗许,便不算干涉,只是为朝政奔走而已。”
“赤诚之心,自是不惧窥探。”
茶盏砰的一声落在桌上,负责奉茶的宫婢都免不得心里发慌。这位国公府的九夫人当真是疯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说此等大不敬之言语。
“杨氏,你这是好大的胆子!”
“娘娘不是很早就知道吗,金明湖上,臣妇胆子就很大,不然今日坐在这与您闲话的九夫人便是其他世家小姐了。”
杨灵籁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攥紧,掌心一片湿寒。
皇权不重人命,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吃人的时代,不论是宫里还是后宅,哪里都没有一路坦途的出路。
魏贵嫔既然一开始选择直言,说明陛下交予吕献之的官职本就是一场隐瞒的考验,让一个世家子去对付世家,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把握的对赌。
不管陛下压的赌注够不够多,她们暂时都下不了船了。陛下想用这份人人渴求的官职来试探吕献之,那就说明吕献之在朝中不会孤身一人,只要他会找,便能抓住真正的同流之属。
所以,她现在说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自己。
一个杨五娘不够,一个长公主不够,一个国公府不够,宫里的风向标,她也要交好拿下。
本以为事态失衡的奉茶婢女,却亲眼看见刚才还盛怒滔天的娘娘,如今突然又变了脸色,好似与人亲亲近近,在说什么家常。
“本宫听说,你在京城开了一家女子药馆,内有乾坤,不如也与本宫好好说说。”
第85章 我不气
果真药馆之事瞒不过宫里, 魏贵嫔已然知晓药馆背后运作之人是她。
“娘娘不嫌臣妇愚昧,自是知无不言。”
杨灵籁指尖抚了抚膝上因天寒加了棉絮的厚裙,尽力让自己做到不偏不倚, 又能叫这位魏贵嫔不至于失了兴趣。
“好一个只女子可进, 这药馆可是能治什么,才能叫九夫人你如此上心。亦或者说……你想要靠着药馆做什么?”
魏文姬明明是在看自己手上新染的红色豆蔻,说的话却不能让人轻松, 一颗心是要被她指引着拴在高处, 只有知道了她想知道的,才会罢休。
杨灵籁也意识到自己躲不过, 这宫里的人总是弯弯绕绕,你与我拉帮结派, 我与她不死不休,能做的大约只是想尽办法让人不与自己为敌,透露一点而换取一点。
“娘娘蕙质兰心, 此药馆确为臣妇心血。”
“臣妇少时于府中虽不算缺衣少食,可性独孤僻, 无人亲近, 长此以往, 甚至染上躁郁之症,又于长公主府内见人十几年心病难自医,不禁感念世间多少女子困于此处。”
“女子生平,不过幼时, 出嫁, 垂老三段, 有为妇者得奇疾,却以就医诊视为羞, 不好药石,因此丧命,实乃惋惜至极,臣妇便动了这等心思。”
杨灵籁说完这些带着冠冕堂皇的话后没停,自然而然地接道。
“此外,臣妇虽于国公府掌管中馈,可老国公也不仅夫君一个孙子,既非长孙,又非爱孙,臣妇也不过是为自己谋划。”
“故而还望娘娘,也能见臣妇坦诚如此,饶过这些遮掩。”
魏文姬垂下眸子,这一刻才算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这位吕进士所谓门不当户不对的正妻,时间过得久了些,她整日沉浸宫闱,却也还记得当时这女子一脸泪痕求人做主,如今却是胆大包天地说这些,当初选择拉一把,本也只是想卖给陛下一个面子,没想却招来一个有趣之人。
“本宫记得你在杨府排行老三,便唤你一声杨三,如何?”
好一个不修边幅的称呼,杨灵籁听过许多名字,这一声杨三比之当初吕献之唤她灵娘时的心态也差不些许,一个潦草地让人心寒,一个亲密地叫人心惊。
“娘娘乃贵人,自是随意称呼即可。”
魏文姬轻笑一声,直言直语。
“那便是不喜欢了。”
杨灵籁走到如今,也没想自己遇到了对手,这位魏贵嫔当真极为特殊,不给人面子的模样,两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杨三,本宫还是这般唤你。”魏文姬稍稍转了转手里的茶盏,半点也不觉着自己捉弄人有失分寸。
芩湘也跟着心里发笑,娘娘虽平日里瞧着四平八稳,管理后宫,半点不曾出岔子,可有些时候也喜欢得理不饶人,随意逗弄。
“是。”杨灵籁无奈。
与这位难得一见的魏贵嫔说了几句话,杨灵籁感触颇深,原来这世间也有这般模样的人,并非穿越人士,只是活地有滋有味,一心为自己的时候面目可憎,调笑他人的时候又带着些孩童的童心。
当真是,一个欲罢不能的人。
这是杨灵籁第一次进宫,也是她之后无数次后悔,去牵扯了一个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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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年关,本应该是喜庆的日子里,总会出现一些老鼠屎。
药馆里有,国公府里有,自家院里也有。
眼见着大娘子听了药馆掌柜传来的消息,霎时脸上乌云密布,整个堂屋之中人人瑟瑟发抖。
“这李家夫人,当真这么说,信自己染了孽障,都不信自己是被自己那混蛋夫君寻花问柳沾染得了病?”
“正,正是。”掌柜的有点挨不住,没人跟他说,这药馆的真东家,性子会如此暴烈,一个眼神扫过来,都像是下了刀子雨,即便是修什么金钟罩铁布衫,怕是都挡不住啊。
“这王家小姐,主动来药馆寻医问药,却不信自己一个黄花姑娘得了痔疮,扬言说要带人夜袭,偷偷砸了铺子?”
“是、是。”
“还有那张家老太太,得了肺痨,却非藏着掖着说自己是咳疾,还与自家孙子住在一块,也跟着染上了,然后哭着喊着要去状告青天老爷?”
“以及那秦家二夫人,日日晚间跑来药馆拿跌打伤药,分明是被那禽兽动手打了,非要说自己摔的?”
“……”
掌柜的已然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声是,一心只想逃离这牢笼,其实这事解决不是大毛病,只当是看不见便罢了,可二东家点名嘱咐,这些芝麻碎皮的事也要一一告知,不能隐瞒,也就成了这番模样,他也是当真觉得自己活得太痛快了了,怎么就不找个跑腿的人来,只想着邀功,只怕如今是求死了。
杨灵籁狠狠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即便是瞧见了被盈月快马加鞭请来的吕献之,都没多上几分好模样,反而咒骂地更加起劲了。
“那李家公子就是一该烂了根的死鬼,娼妇粉头之流沾染了也就罢了,这还不看好自己那二两肉,偏偏传进家里,也不嫌燥得慌,这李夫人也是个活该,发昏了才信那混账婆婆的话,不怪男人,怪自己,也真是脑壳里装了水,还知道来药馆偷偷瞧,你盯紧了,她不信,却还来,那就是不死心,只要你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也不用明说,人都是个爱瞎想的,我便不信她忍得住!”
“至于那王家小姐,她自己得了什么,自己最清楚,背地里不知翻烂了多少医书,来了医馆反而不愿认了,既然只敢夜里来搅事,那便是脸皮薄的很,她薄,你就厚,明明白白的就跟她说,爱治不治,不治去死,总之这偌大的上京,没一个是她敢去的,我们独一家。”
“那个什么张老太太,根本不用客气,若是再来闹事,那便轰出去,只不管说她的病,就是正常帕子遮口鼻,明白的人自然明白。”
“秦家二夫人这个重点关注,这男的敢打一次,那就还会有无数次,也别开什么跌打损伤药,直接领她去自家开的拳馆,给她报一套泰拳,一劳永逸!”
“还有,记得重点关注,因有孕生子后,萎靡不振这类,少开药,可以给她推推咱们一个流程的心理疗法,打打拳,射射箭,骂骂人,总之,宁可多一个疗法,不可放过一点。”
掌柜的头晕目眩地要走,却又被喊住。
“掌柜的,贪财事小,也就随意扔出京城,永不许入京罢了;一时疏忽也事小,也就日日来我面前受些点拨,可若在病人身上出了岔子,没人能救,至于怎么后果,我猜,你定是不想知道。”
“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