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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落日第一百二十二秒
  这一次,周景元终于将梁昳送进了小区。见梁昳松了安全带,周景元笑着对她说:“都到楼下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马上要搬家了,这段时间在收拾、打包,到处都堆着箱子,乱得没处下脚。”梁昳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家里乱糟糟的,确实没法请他上去。
  周景元看着他,似笑非笑。
  梁昳知道他肯定误会了,以为自己编理由骗他,无奈笑着解释:“是真的。”
  “知道了,”周景元被她逗笑,“我信你。”
  梁昳如释重负,主动邀约:“等搬好新家,我请你喝茶,好不好?”
  周景元挑眉看她,不可置信。
  梁昳失笑:“不是前一秒才说信我的吗?”
  “音乐会的票都没送我一张,我能喝到你的茶吗?”周景元委屈巴巴的。
  没想到堂堂小周总会耿耿于怀一张赠票,梁昳笑他小气。
  周景元满不在乎,承认:“我就是小气。”
  “不,我说错了。”梁昳转念一想,“怎么能说买贵宾座的听众小气呢?”
  被她一说,反倒显得周景元刚刚承认得理不直气不壮,说不定还会被人以为是孩子气地故意说反话。周景元向她解释:“只剩贵宾票了。”
  “我知道。”这次的国庆音乐会,除去内部少许的赠票外,其余的票几乎都是自来水的听众一抢而空的,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张贵价票。不说别的,冲着周景元支持民乐演出的这份心,梁昳就很感谢他,情不自禁想跟他说两句心里话,“你能来,我其实很意外。或者说,你即使要来,我也认为你会跟意乔一起。”
  “你送意乔的是 5 号的票,我买不到。”
  又绕回这个问题,梁昳实在拿他没办法,笑:“好好好,下次我不仅请你喝茶,还送你演出票,行不行?”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梁昳没急着推门,问他,“你着急吗?”
  “什么?”
  “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如果不急的话,我想上楼拿个东西下来。”
  “不急,”周景元摇头,“什么东西?”
  “海城特产。”梁昳说着,推门下车,“你等等啊,我马上下来。”
  周景元看着她一路小跑进单元楼,他熄了火,卸了安全带,转头朝后排座看。想了一会儿,他回头望一眼亮着灯的单元门,没再犹豫,径直下了车。
  他拉开后排车门,只见玻璃瓶稳稳当当地插在泡沫块中,不偏不斜。得益于他今天一路开车很稳,盛泡沫块的纸箱也妥妥帖帖的,没有挪动位置。
  他扶着门,弯腰探进车内,将玻璃瓶取出来。他检查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了回去。
  梁昳走出单元门,远远的,看见周景元正倚着车等她。等站到他面前,她伸手将包装精美的特产盒子递出去。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随手买了个特产礼盒,里面都是海城的特色小吃,各样都有一点儿。”
  “谢谢。”周景元接过来,返身放进车后座,躬身退出来时,手里擎着一只玻璃瓶。
  他一步一步走到梁昳跟前,看着手里的瓶子,埋头笑了笑:“犹豫了很久,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送给你。既怕唐突了你,又怕东西太寒酸,拿不出手。”
  梁昳抿着唇,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那些电影电视剧,不论是话剧演出、舞蹈表演还是乐器演奏,演出结束总是有人会跑上台给艺术家献花,不知道是不是行规……我的俗气了一点,来之前在院子里摘的,勉强凑齐一把。”说着,周景元把玻璃瓶递到梁昳面前,“祝贺你演出成功。”
  梁昳接过来,辨出红的玫瑰、蓝的绣球、黄的小雏菊,包括一些应该是周景元随手揪的绿叶子,一道插在蓄着水的小花瓶里。她捧着瓶子,看花枝踩在浅浅的水里,花朵昂扬着头,展开娇滴滴的花瓣。
  开阔的天际,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沉黑的夜。尾夏的晚风吹过来,浅浅的一点香气。
  梁昳埋下头轻轻闻了闻,淡淡的不属于花朵本身的清香钻入鼻腔,像是被风携过来的。她记得,这是属于周景元的香气。
  上一次,她把这缕温柔的香气看作是跋扈厂二代的伪装,而今天,周景元早已摆脱了纨绔子弟的标签,连带赋予他和香水的刻板印象都通通消失。梁昳抬起头,看他安静地看着自己,在幽暗的夜晚,他的眼睛如点星,明亮得毫无遮拦,像个沉静坦白的少年。
  “然后呢?”佳雯趁梁昳休息一日,打来电话,追问前一晚的后续。
  “当然是谢谢他的花呀。”梁昳走到餐桌旁,看着那一束换过水后依然焕发着勃勃生机的鲜花。
  “老实说,你是受用的,对吗?”听到这里,佳雯忍不住提问。
  梁昳趴在桌上,凑近花瓣去闻,装作那股清浅的香气还在,仿佛无形中有一根手指,似有若无地轻轻点着她的鼻尖。
  “很难不受用。”她坦言。
  毕竟相识多年,佳雯对梁昳的了解自然不在话下,单从语气就能听出她的情绪,遑论她此刻亲口承认,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周景元啊……”佳雯不由感叹起自己这位老同学昭然若揭的心思,“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喜欢和讨厌都摆在脸上,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梁昳笑,完全赞同佳雯对周景元的评价。
  “上学那会儿,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不是傻子,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对谁是什么态度。他看不惯的人,连勉强应付都不应付,不惹他就懒得搭理,惹到他就没好果子吃。不过,他对喜欢的人是真好,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佳雯回忆起学生时代的周景元,因为长得帅、成绩好,有一大批暗恋者,偷偷塞纸条和表白的既有甜妹也有酷姐。而他呢?喜欢过的通通都是长相漂亮,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佳雯把这个模子套到梁昳身上一看,审美从一而终,周景元始终没变过。
  只是那时,少年心事诉诸行动不外乎讲题、买奶茶、塞零食、帮忙值日打扫、放学送人回家……全是贴心的陪伴。如今,拥有更自由的身份和更宽裕的金钱,自然也有更能俘获人心的手段和方式。但说到底,周景元令佳雯佩服的仍是他一如既往的坦荡与直白,把真心摊开来给人看,不糊弄人,也不怕对方不领情、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在我印象中……”在周景元追梁昳这件事上,佳雯或多或少还是觉出几分与众不同来,她笑道,“他可没干过送花的事儿,更别说薅自家花园了。”
  梁昳不信自己是什么特例:“也许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管他是不是,关键是你受用。”梁昳并不排斥,也没有抵触情绪,佳雯听得出来,“对吧?”
  “嗯。”
  说实话,梁昳跟周景元确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好恶分明的人,不讨好谁也不怕得罪人。真心是最能说服一个人的,不论如何铁石心肠的对象,面对一颗袒露的真心,也不忍拒绝吧。这也许正是梁昳与周景元能化干戈为玉帛的真正缘由。
  “你俩能从‘仇敌’发展成现在这样,确实让我大跌眼镜。”其实让佳雯更大跌眼镜的还有梁昳的态度,除却最开始的“对抗”外,她好像并不排斥和讨厌周景元。“我记得你刚进社团那会儿,有个师兄也是起先跟你不对付,接触一段时间后又跑来献殷勤,吓得你不仅拒绝了他的表白,躲了他整整一个学期不说,还因此退出了社团。那个师兄明明长得帅、能力强、人缘又好,可偏偏怎么也打动不了你,我纳闷了很长时间,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告诉我说他不是你喜欢类型,可是对照一下,周景元差不多是同样的路子啊!”
  说起那个间接害得她退出社团的师兄,梁昳如今已没有当初那般的惶恐与不知所措,只是彼时他说过的话仍然让她心有余悸。
  “你知道吗?那个师兄明里暗里总是夸我文静优雅、知书达礼,把我架得高高的,导致我在他面前必须使劲绷着端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了怯。”梁昳拿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花瓣,指尖全是薄薄的、柔软的触感,像她曾经小心翼翼的心情,“他的喜欢让我感到紧张,好像时时刻刻都要做好准备去参加一场面试。”
  “我说呢!”时隔多年,佳雯终于搞清楚这桩“悬案”,即刻送上迟来的安慰,“为了咱的心脏着想,你的拒绝是对的。”
  “我知道当时很多人骂我不识抬举,可他的‘抬举’比起我自己的心情来说,算什么?!”说到底,梁昳还是更在乎 自己的,她没办法因为别人的喜欢变成不是自己的自己。
  “根本不用理那些嚼舌根的人!”佳雯向来“帮亲不帮理”,她一味维护梁昳,“当然是自己舒服最重要了。”
  梁昳笑:“我也这样觉得。”
  “那周景元呢?”佳雯想知道周景元有什么不同。
  “他呀……”
  “不怕露怯了?”
  “大概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最泼混无理的样子给他看了去,已经把脸丢干净了。”
  第29章 落日第一百三十三秒
  周意乔来看演出这天,是国庆音乐会的压轴场。梁昳特意提前发消息,让他在演出结束后来后台找她。
  有梁昳事先打过的招呼,他顺利进入演出后台。门口的同事冷不丁看见一个半大孩子走进来,忙问他找谁。
  得知他找梁昳,告诉他“吹打组在后面”,指挥他直走。周意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往前,终于找到了人。
  梁昳刚换好衣服出来,正在收拾检查竹笛、收拾笛包,听见有人叫“梁老师”才抬头看见他。
  “快来。”梁昳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跟前,问道,“感觉怎么样?演出好看吗?”
  “水准很高。”周意乔直言很震撼。
  梁昳笑一笑,又问:“那首竹笛独奏呢?”
  “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周意乔搓了搓自己胳膊,腼腆一笑,“教科书级别的演出,我总觉得那位老师很面熟。”
  “跟我走,带你见个人。”梁昳神秘地笑了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咦”一声,问身旁的高哥,“你看见彭老师了吗?刚才还在这儿的。”
  “回休息室了。”高哥指指后面,瞥见她身后跟着的周意乔,顺嘴问她,“你带的是谁家小孩啊?”
  “朋友家的。”
  “老规矩,一会儿聚餐捎上呗。”民乐团演出后的惯例聚餐,高哥热情张罗着。
  “等你们喝完都几点了?!孩子还得睡觉呢!”梁昳领着周意乔往休息室走,问他,“你有人接吗?”
  “有。”周意乔点头,临时又补充道,“不过不是小叔。”
  梁昳瞥他一眼,笑了笑:“我问他了吗?”
  周意乔脸一红,低头揉了揉鼻子。
  走到休息间门口,梁昳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她推开门,微笑着打招呼:“彭老师好。”
  “梁昳?来,快坐。”
  说话的人是民乐团副团长、国家一级演奏员彭松华,他为今天的压轴场献上了一曲竹笛独奏《月升海明》,博得满堂彩。
  周意乔断然不会想到,梁昳要带他见的人正是令他听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月升海明》的演奏者,他紧张地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彭老师,这是我朋友家的小孩,学竹笛的。今天看了你的演出,激动得不得了。”梁昳轻轻扶着周意乔的胳膊,把他往前带了带,“想着难得有机会,带他来跟你聊聊天,长长见识。”
  彭松华六十出头,是民乐团出了名的好脾气,所有人都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平时不管谁遇到专业问题向他请教,他都乐于指点,从不藏着掖着,是个受人尊敬的和蔼师长。
  这会儿见周意乔站得笔直端正,赶紧叫他和梁昳坐下,同时闲谈起来:“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学竹笛几年了?”
  “老师,您好。”周意乔坐下,态度恭敬地回答,“我叫周意乔,六岁开始学竹笛,学了八年了。”
  “看不出来啊!入行比梁昳都早。”彭松华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打趣梁昳,“有没有一点儿紧迫感?”
  “何止一点。”梁昳笑,不忘在彭松华面前夸周意乔,“他的基本功特别扎实,学习能力也很强。”
  “我们团最难开的金口竟然夸人了,罕见啊!”彭松华笑道,“小伙子,带笛子了吗?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你吹一曲?”
  周意乔根本不知道今天除了听音乐会还有这一出,完全没准备。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带。”
  “您这好奇心可太强了,我临时拉孩子过来说两句话,您就要听曲子。”梁昳划开手机,问彭松华,“我录过一个视频,您不介意的话,看看?”
  彭松华欣然点头:“拿来。”
  一曲高难度的《鹧鸪飞》,周意乔在视频中一气呵成,轻松演绎。
  彭松华看得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基本功好,技术纯熟,看来平常没少下功夫啊!”
  周意乔得到表扬,心内惶恐,不忘感谢:“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