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榆被他们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借更衣离席,这才松了口气。
在外面透了会儿气,回去时宫宴已经接近尾声。
“诸位——”
永庆帝的声音响起,丝竹声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屏息凝神,作洗耳恭听状。
“诸位应该听说朕昨日出宫拜访睿皇叔的事情了吧?”
睿老亲王,在恭老亲王薨逝后宗室辈分
最长的一位。
他年轻时曾是一名武将,不幸伤及根本,唯一的嫡子病逝,膝下再无其他儿女。
众人不知永庆帝为何提起睿老亲王,但还是配合地点头应是。
“睿亲王府太过冷清,除了下人就睿皇叔一个主子,朕又政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睿皇叔,决定把康王过继给他,让康王替朕照顾睿皇叔。”
康王手指一颤,酒杯滑落,浸湿衣袍。
“即日起,你便不再是皇子,而是睿皇叔的嫡子,睿亲王府的世子,将来的睿亲王。”
越英祯抬头,对上永庆帝漠然的,不容置喙的双眼。
只一眼,就让他如坠冰窟。
第165章
宫宴上,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被永庆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刻忘却了君臣有别尊卑有序,瞠目结舌地直视天颜。
席间不断响起清脆的叮当声,是过于震惊以致于酒杯从手里滑落,落了一地碎片。
戴澹对康王过继给睿老亲王这件事乐见其成,低头借喝酒的动作掩饰上扬的嘴角。
蔡文见永庆帝此前喝了不少酒,脸和脖子红了大片,生怕他酒后胡言才说出这些话,遂出声问:“陛下可是醉了?”
永庆帝愣了下,摇头否认:“朕没醉,朕清醒得很,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睿皇叔呢?”他左顾右盼,寻找那抹苍老的身影,很快定格在一处,“皇叔可满意?”
睿老亲王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拄着拐杖出列:“微臣很满意,谢陛下隆恩。”
永庆帝开怀大笑,不忘招呼宛如石像的越英祯:“老十,还不快来跪拜你的父亲。”
越英祯面无人色,寒冬时节额头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落。
他尝试着爬起来,却四肢虚软无力,连着几次撞到桌角,撞得鼻青脸肿很是狼狈。
众目睽睽下,越英祯朝着睿老亲王跪下,磕头后颤声喊道:“父......父亲......”
睿老亲王喜不自禁,当场热泪盈眶。
他太久没听到过这声“父亲”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老亲王年事已高,眼睛不
好使,也就没发现,越英祯面朝着他,目光却是投向永庆帝的。
越英祯眼里含着泪,瞳孔里被恐慌、哀求填满。
有那么一瞬,永庆帝差点就要心软了。
可他转念想到越英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犯下的过错——
设计陷害亲外祖父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明知废后杀了生母宸皇贵妃,他却冷眼旁观,任由皇贵妃惨死。
让人添油加醋地在大越各地散播靖国公监国期间的所作所为,导致靖国公名声尽毁。
还有......
永庆帝闭了闭眼,厌憎与失望交织。
还有视皇宫如同他康王府的后花园,扮作侍卫与宫女、嫔妃苟且厮混,甚至让云氏怀上孽种。
思及此,仿佛有一把刀剜着永庆帝心口的肉,他一边鲜血淋漓,一边硬下心肠。
他只剩四个儿子,任意一人都不能再和他阴阳相隔。
那日韩爱卿一语惊醒梦中人,经过深思熟虑,永庆帝做出了这个决定。
既能彻底断绝了越英祯的夺嫡之心,也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至于皇位,不是还有宁王。
宁王的生母是宫女,外家早已不在,也就不会发生外戚干政的情况。
只是有一点不好,宁王性子太软,怕是压不住朝中某些倚老卖老的大臣。
小十一倒是才识品行俱佳,奈何儿随母,和舒贵妃一样淡泊寡欲,比宁王更不适合那个位置。
更遑论,小十一未满十岁,离入朝参政还早。
等他长大,永庆帝怕是有心
无力了。
一道纤细身影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快到永庆帝没来得及捕捉,就已湮灭无踪。
永庆帝大手一挥:“今日的宫宴就到这里,祯儿你回康王府收拾东西,尽快带着妻妾儿女搬到睿亲王府,也好尽早在睿皇叔膝下尽孝。”
越英祯面如死灰,跪着转过身,向永庆帝磕了三个头。
他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旁人难以察觉,但离他咫尺之遥的永庆帝一定发现了。
“谢陛下多年养育之恩,微臣定会好好孝敬父王。”
永庆帝面上带笑:“好好好,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说完违心话,他不再看越英祯,带着舒贵妃离开了。
......
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越英祯及其拥趸如丧考妣,全无除夕夜的欢畅喜悦。
反观其他人,举杯与左右相敬,说几句庆贺的话语,然后携家眷出宫去。
甭管陛下为何突然升起过继的念头,康王绝无继位的可能。
这两年以来,皇子一个接一个地薨逝,除去嫡子变庶子的靖国公,过继给睿老亲王的越英祯,只余宁王和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尚未长成,未来如何暂且不知。
综上,宁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宫道上,不止一位大臣谈及宁王。
“诶你说,要不要先跟宁王示个好?待来日他......也能记咱们几分好。”
“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尚早,且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哪天
又提一位上来跟宁王打擂台,到时候反而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黄兄所言极是,那暂且等着罢。”
“比起宁王,我更好奇康王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陛下生出了过继的念头?”
皇子过继给宗室亲王,在玉牒上的名字也要跟着改到睿老亲王的名字下面。
皇子和世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身份和机遇却是天差地别。
“甭管内情如何,这事儿总归不会再有转机。”
玉碟不可随意更改,既然过继了,就绝没有回到原位的道理。
“唉,可惜了刘大人那几个,先前为了康王跑前跑后拉拢大臣,现如今都成了笑话。”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一位老大人撇了撇嘴,扯着胡须打呵欠,“莫要再说,回家歇着去。”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也在谈论这件事。
马车上,韩松斟一杯温茶,先推给韩榆,然后又斟一杯。
“康王不会善罢甘休,须得让人盯着些,以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韩榆捧着茶杯抿一口,掌心暖洋洋的,胸口也因茶水涌起暖意:“二哥放心,就算我们不盯着,还有睿老亲王呢。”
睿老亲王的确年逾古稀,但生在皇家,谁的心眼不跟马蜂窝一样多?
他表面憨厚,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算不知道越英祯做过的事情,也清楚他触到了永庆帝的逆鳞。
便是为了睿亲王府,睿老亲王也会死死盯着越英祯,不让他
有任何做坏事的机会。
韩松两指捏着茶杯,闻言笑着扶额:“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二哥出于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虽然韩松没有参与,韩榆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好心提点,“多行不义必自毙,前头那几位可不正印证了这个道理?”
除了宸王被康王背刺,为了儿女惨死在前往封地的途中,安王和靖国公哪个无辜?
甚至只需在后面推一把,就能见到预想中的完美结果。
说到这里,韩榆及时打住,转而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两本书和一个外观精美的盒子。
“这两本书是昨日偶然所得,因着年礼已经送过去了,便留到今日。”
“两本书都与科举相关,邈邈和观观一人一本。”
韩榆又打开盒子,往前推了推,好让韩松看得仔细:“昨日看到,觉得很适合锦锦,就买来给她,二哥也一并带回去吧。”
盒子里是一朵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