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落的雨丝源源不断地覆盖灯泡,似黑夜里的萤火虫,艰难地闪烁微光。
客厅里静悄悄的,长时间无人说话,气氛略显凝重。
长沙发处坐着两个女人,年龄稍大的老妇人身着花色长衫,身形苗条高挑,另一个是穿金戴银的贵妇,摆出不可一世的高姿态。
向礼坐在侧位,正对着门口发呆。
欧阳琼端来切好的水果,强迫自己微笑,“不知道你们会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家里没多少东西招待,实在不好意思。”
老妇瞥了眼盘中的蜜瓜,慢慢坐直身体,冷哼道:“我看你们的台球厅生意不错,钱应该挣了不少吧,怎么没给我儿子买点好东西吃?”
向礼默默接话,“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吃什么好东西。”
不等向妈发难,贵妇恶声恶气道:“妈和欧阳琼说话,你搭什么腔?”
向礼轻叹一声,深知自家妈妈和姐姐爱惹是生非的调性,张嘴想要反驳,欧阳琼按住他的肩狠抓一把,示意他别出声。
“台球厅只是用来养家糊口,饿不死,也挣不到大钱。”她温声细语地解释。
“你少拿这种话糊弄我,我活到这个岁数也不是吃干饭的。”向妈抬头看她,嫌恶的目光从上扫到下,哪哪都不满意,“我知道,你存的那点钱全都留着给侄子念书用,我儿子对你而言就是一个赚钱的工具,你能真心待他才怪。”
向礼听不下去,径直起身,“妈...”
“你不要说话!”向妈的情绪突然爆炸,指着她的鼻子大吼,“欧阳琼,当年你为了你侄子宁愿不要自己的小孩,这事我想起来我就一肚子气,你凭什么私自决定我大孙子的生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妹。”
“妈,您消消气。”贵妇假模假样地安抚老人,“咱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向妈狠狠瞪着欧阳琼,面露凶光,“我那时候就跟他说过,这个女人不行,小地方来的一没文化二没修养,他偏不听,给他安排好的工作也不去,非要留在江州守着这个女人。结婚后也不生孩子,没过多久就把侄子从山坳坳里接出来,别人的孩子再好能好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吗?我看她就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说不准这孩子是她以前的野种,专挑你这个冤大头!”
“你们够了!”
向礼大声呵斥,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喷溅怒火,“如果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东西,现在可以走了。”
向妈和贵妇同时怔住,半天没缓过神。
趴在门口听墙角的夏芙心三人也惊呆了。
向叔可是巷子里头出了名的好脾气,几乎没人见他发过火。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赵晞西的肩,她回头瞧见来人,话脱口而出,“妈——”
“嘘。”周澜芳用手指按住她的唇。
赵晞西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周澜芳一脸愤慨地说,“这两疯婆子一出现准没好事,阿琼那性子太隐忍了,我担心她被人欺负。”
赵晞西懵里懵懂地点头。
就这样,扒墙角的人排起长龙,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向礼,你是不是疯了?”缓过神后的贵妇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冲咱妈吼?”
“请你不要再用这个女人称呼她!”向礼紧紧抓住欧阳琼的手,深吸一口气,“她叫欧阳琼,是我向礼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我这辈子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此话一出,屋内外陷入一片沉静。
谢以梵低头看着胳膊上翻涌的鸡皮疙瘩,夏芙心和赵晞西两眼冒星光,感动于向叔情真意切地表白。
向妈装模作样捂住胸口,哭丧似的干嚎,“你说养这儿子有什么用,狐狸精一个眼神给他魂都勾没了,老向啊,你在天上好好看看,看看你儿子是怎么帮着外人欺负我的,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艰难地挤出几滴眼泪,哭倒在闺女怀里。
向姐顺势接上话茬,横眉竖眼道:“向礼,你别忘了你姓向,弄得跟个倒插门女婿一样死皮赖脸地贴着人家,她心思可多得很,才不管我们向家的血脉能不能延续下去,拿着你挣的那点辛苦钱养大她的侄子,等人家读书出来翅膀硬了,哪里还会管你们的死活,你们俩就等着孤苦无依地没人管吧。”
尽管被人指着鼻子诋毁,欧阳琼依然选择隐忍。
她知道自向礼爸爸死后,他的亲人所剩不多,所以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愿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走到向妈身前,柔声安慰老妇,“妈,您别生气,向礼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我滚开!”
向妈一把推开她,双眸喷火,嘴上念念有词,“恶毒的女人,你还我的大孙子!”
欧阳琼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几步,身后有个人稳稳扶住她。
她转头一看,是欧阳轩。
他满头热汗地大喘气,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图书馆离家差不多3公里,这个点刚好是出行高峰期,他是跑回来的。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好,这点运动量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挑战,因为担心所以一鼓作气狂奔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是姑姑和姑父的孩子。”
欧阳轩静静站在女人身后,似一座结实稳固的大山,“我以后会努力挣钱,孝敬他们到老。”
这番话听得谢以梵热血翻涌,忍不住蹦出来,“还有我!”
他一开嗓,夏芙心和赵晞西也紧随其后。
“还有我们!”
夏芙心走到欧阳琼右侧,目光犀利地望向老太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四个早就把向叔和琼姨当成亲生父母看待,我们也是他们的孩子。”
“琼姨对我而言比亲妈还要亲,我想吃什么她都会给我做。”谢以梵笔直地站在右侧,宛如女人的左右护法,他冷笑一声,“你们在欺负她前最好先问问我的意见,我这人一向没素质,更没什么尊老爱幼的觉悟,谁惹琼姨不开心就是和我过不去,到时候别怪我骂人骂得太脏。”
向妈直接愣住,大概没料到外头有这么多听众,几大帮手横空出世,她收起锋芒,退回沙发紧挨着女儿,细声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伙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
“哎哟,您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太太。”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澜芳趾高气扬地走进屋里,阴阳怪气地说:“您当年可是迎春巷出了名的铁手腕,一个人能随便干过几个老太太,现在都还留有您的传说呢。”
老妇抬眼一瞥,眸光逐渐阴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年她和周澜芳的婆婆就是死对头,后来婆婆死了,周澜芳完美继承她的火爆脾气,嘴是真的厉害,三言两语怼得她无话可说。
向妈怂得没吱声,扯了扯闺女的手,贵妇接收指令,张嘴便冲周澜芳喊,“这是我们向家的事,要你多什么嘴?”
周澜芳笑眯眯地戳她的脊梁骨,“雨芬,我听说你很早以前就改了你后爹的姓,你都不姓向了,哪来的资格质问我?”
“你——”
“我们迎春巷就是个大家庭,一个人的事,就是所有人的事。”周澜芳站在欧阳琼身前,替她抵挡所有不友善的目光,笑起来花枝招展,“你们现在一拳难敌四手,真要闹起来,很吃亏的。”
母女俩互看一眼,眼下的局势的确对她们不利。
“妈,我们走。”贵妇拉着向妈起身,面上还得装一下,“什么鬼地方乌烟瘴气的,这小破巷子你请我来我都懒得来。”
“你自然是不想来。”周澜芳阴阳怪气地继续补刀,“当年你和前夫闹离婚躲来向礼这里,前夫的年轻小三大着肚子半夜来锤门,这一幕你怕是终生难忘,是不是走进这个院子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来了?”
“周澜芳!”贵妇憋得脸颊通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找了个没用的秃头老公。”
“我老公有没有用秃不秃头那都是后话。”她笑着致命一击,“至少,他不出轨啊。”
“啊啊啊——”
贵妇毫无形象地尖声大叫,冲过来就要打周澜芳,可还没近她的身,谢以梵闪现在前,猛地推她一把,指着女人沉声警告,“你动个手试试,你看我敢不敢还手!”
“向礼。”贵妇转头冲男人吼,气得浑身哆嗦,“外人这么欺负你姐,你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眼睛是瞎了吗?”
向礼闻言笑了笑,双眸失神地盯着这一切。
拥挤的客厅宛如一个大染缸,绚烂的色彩之间,藏着一个黑白的他。
“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爸的忌日,你有多少年没去看过了?”
贵妇心虚垂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满腹忧伤地说:“当年爸刚下葬,尸骨未寒,妈就迫不及待地嫁给别人,没过多久你就改了姓,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后爸吗,还是单纯因为他是个有钱人?”
“....”
无声的沉默最要命。
向妈见闺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刚想出声说什么,向礼摇着头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们因为孩子的事一直找阿琼的麻烦,其实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琼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向礼!”
“没有生育能力的人是我。”他一脸平静地说:“真要说起来,她是被我拖累的。”
此话宛如一记惊天巨雷。
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张着嘴面面相觑。
向妈足足愣了几秒,根本无法接受,呢喃道:“如果你没有生育能力,那当年你们怀的那个孩子...”
“孩子查出来有基因病,强留下来也是个不健康的宝宝。”他看向欧阳琼,目光不禁柔软几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说,可阿琼死活不肯,她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被人嘲笑,我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我有这么好的老婆,还有听话又聪明的儿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到最后,他来到欧阳琼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如果你们对我还有一丝丝的亲情,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
欧阳琼挣扎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他的确有弱精症,怀孕概率不大,但那年她意外怀上的孩子是健康的。
关于要不要留下,她犹豫了很长时间,向礼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我们有轩轩一个孩子足矣,全心全意地爱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