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蛇并没有吞下它。
所以麝鹿清醒时,自己蜷缩在湖边某个不知名的花丛中,身边围了一圈相对干燥的绒草,有些零零碎碎的,还沾在它被打湿的绒毛上。
它受伤了,跑不快。
但它不能在这里等死,因为就算蛇不回来,也会有其他的猛兽。
于是麝鹿努力撑起了自己的叁只足蹄,抖落身上那些碎碎的花花草草,一瘸一拐的在原地踏了几步。
万幸,它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麝鹿忍着痛,踉踉跄跄的踩过树枝枯叶,以自己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努力的远离这片湖泊。
它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一天未曾进食和饮水,身体的机能大大的下降。它又饿又渴又累,天色却在缓缓昏暗,预示着危险的夜晚即将来临。
它害怕极了,圆溜溜的眼眶里热乎乎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流淌下来。
直到回头也不见湖泊的粼粼波光了,麝鹿稍微放松了一些,准备在附近找一个能够躲藏的地方,顺便补充一点食物。
它嚼了一口身边不知名的阔叶,苦而涩,还有冲鼻的臭味,忍不住“噗”的一口吐了出来。
过分难吃的食物占据了它所有心神,正对着阔叶林摇头晃脑的麝鹿并未察觉,捕食者的兽瞳已经锁定了它幼嫩美味的身体,正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
麝鹿第二次疲倦而困顿的醒了过来。
鼻间嗅到微带湿潮的淡腥味,夹杂着一点泥土和草地的气味,还有微不可闻的花香。
和它躺过的花丛非常相似。
它觉得自己浑身都刺挠的很,有什么坚硬的物体隔着绒毛硌在身上,凉丝丝的。
晨光熹微,麝鹿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狭窄而隐秘的空间,周围是一圈圈盘绕的蛇尾,也是硌的它身上不适的罪魁祸首。
麝鹿人性化的想叹气,它见过两脚兽做这样的动作。
昨晚,当它以为自己成功逃脱以后,在寻找食物的路上却被猛兽盯上。那是一只赤色皮毛的豹子,獠牙尖而长,口吐烈火,让没见过世面的鹿直接吓到腿软。
它没见过能喷火的兽,就像它没见过那样大的蛇。
麝鹿觉得自己大概是活不了了,因为它的体力耗尽,也没有能攻击的手段。
于是它闭上了眼,等死。
那个瞬间,麝鹿回顾了自己短短的一生,它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是不同的,它有旺盛的好奇心,是一只梦想着走遍世界的鹿。
可惜梦想还没实现,就要沦为豹口亡魂。
麝鹿很后悔。
也许留在原地,能作为大蛇的粮食,再多活两天,多看两眼这个陌生的森林……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久久未至。
胆怯的麝鹿倒在地上,悄悄睁开眼。
面前的景象却让它久久无法回神。
——本该一口咬断它脖颈的豹了无生息的倒在地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像没了骨头。
一条金色的蛇尾卷起它的尸体,凑到嘴边,轻松的把一整只豹子吞入了肚腹。
麝鹿眼睁睁看着那豹子在蛇身上鼓起了一团,如同两脚兽吃饱后的挺起的小肚子。分叉的蛇信“嘶嘶”吞吐着,犹自咂摸着滋味。
下一秒,那熟悉的蛇首就对准了它。
麝鹿吓得瑟瑟发抖。
俯下的蛇口大开,蛇尾像卷起豹子那样卷起了小鹿,把它瘦弱的一团身体丢进了蛇口之中。
不过,蛇没有吃它。
麝鹿在它口中抖了半天,被豹子残留的血腥味吓的心惊胆颤,却迟迟没有等来巨蛇吞咽的动作。它只是含着它,游动蛇身,往某个方向走。
不知过了多久,麝鹿感觉到微微的震动停了下来,自己在蛇口中滚动了两下,然后“噗叽”一下,摔落在柔软的草窝里。
熟悉的草窝,熟悉的花丛,陌生的蛇尾卷过来的一堆不知名小果子,用那细细长长的尾巴尖儿推了推,推到它面前。
麝鹿顶着被口水沾湿的一头杂毛,迷茫无比的望向巨蛇。
此时的它才发现,巨蛇其实没有它的体型那样慑人,它的双眼虽是赤红的,瞳孔却很圆,一点都不像捕食者尖锐的竖瞳。
它覆满金色蛇鳞的头顶有一条墨色的竖线,漂亮的像是用笔画上去的。巨蛇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掩了一层透明薄膜的蛇瞳好奇的望着它,没有杀意,更像是在观察一些可爱的小东西。
于是麝鹿接受了现实。
它低下头,湿润的鼻去嗅了嗅那些香甜的果子,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叼起一颗,吃了。
比闻起来还要美味甘甜。
分叉的蛇信在它毛绒绒的头顶触了触,仿佛在抚摸它。
它变成了巨蛇的小鹿。
……
*
林麝从这个冗长而过分真实的梦中惊醒。
时至子夜,寂然无声。
他身上盖了一层轻薄的软被,赤城的夜微凉,温度适宜,所以窗隙略启了一条缝,有微风送入,让室内不再窒闷。
他无声的仰躺着,不同于以往的梦境,现在的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麝侧过头,目光轻而柔的落在阿栀面庞上。
她没睡,睁着眼,却没有吓到林麝。
他缓缓的转过来,与阿栀四目相对,彼此间呼吸缠绵,涌动着无需言说的脉脉温情。
阿栀的指尖触上他温软的面颊,像他梦中的蛇鳞,凉丝丝的:
“……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说‘喜欢’和‘爱’吗?”
天际无月,唯有萤石微光,她金色的眸光华流转,比星辰耀眼。
林麝抬起手臂,抚上那含着凉意的五指,笑了:
“因为你说过,只有人类才喜欢把自己束缚起来,我们拥有的,比这些更多。”
不仅仅是爱意和欲望,还有生命的轮回与羁绊。
是爱人,是朋友,是亲人。
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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