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到6月26日,道东已被占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四平全城已接近占领了四分之三。此时,战斗似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可是,四平城战火犹酣,陈明仁凭借杀身成仁的念头负隅顽抗,七十一军的每一名士兵都接到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他们不可能逃出四平城一步,也不打算逃出四平城一步。
战斗越来越艰苦,我军哪怕想再多占领一间房屋好象也变的十分困难。沈阳和长春的敌机不断飞来轰炸,那些疯狂低啸的敌机将玉米杆子粗的子弹不断倾泻向进攻的民主联军,噗噗噗的打得冲锋的战士浑身乱颤,身上蓬出大片的血雾。
尸体堆满了街巷,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汩汩流淌,战况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
与此同时,不祥的消息却接二连三传来——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敌军调动4个军9个师的兵力分南北两面向四平压来,战役的重心转向打援,我军连续变更作战部署企图分割敌援,但却未能奏效。
郑洞国亲赴第九十三军督战,集中炮火猛轰我阻击阵地。新六军也同时发力,大名鼎鼎的廖耀湘仗着优势装备,向四平凶猛杀来。
一时问,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东总:
敌新六军正向八棵树地区进攻,我军顽强阻击,战况激烈……
敌新六军已攻占八棵树地区……
敌新六军和第93军已突破我军第一道阻击阵地,正全力向四平推进……
我军在第二道阻击阵地与敌陷入激战……
6月30日夜,攻城的枪声骤然停了下来,所有部队同时接到撤离命令,一夜之间,十几万民主联军撤离了已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四平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撤退命令是东总下达的,敌第53军和新6军已经进抵四平近郊,新1军也即将杀到,攻城部队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东总担心拿不下四平,使全军陷于被动,于是,下达了撤离命令。
此时此刻,四平守敌已经奄奄一息,陈明仁本人已经将一支二号勃郎宁手枪顶上子弹,随时准备杀身成仁。他完全没有想到,我军会突然撤离,还他一条生路。
在消息得到证实以后,陈明仁一身焦黑地爬出地下室,站在一片废墟上四下张望。
颇时,熊熊大火正在四平城四下燃烧,整个道东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一切就像睡熟了一样。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水,扭打死亡的双方士兵还保持着死前的拼命状态,此刻已经变得僵硬。
一股异味开始在陈明仁的口腔里蔓延,那是一种又苦又腥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翻了,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军座,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唉,这一仗,太惨了。共军疯了,咱们的弟兄也疯了。”参谋长在陈明仁身后低声感慨道。
“是啊,老弟,这一仗是我从所未遇之残酷,胜不足喜……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望着惨烈的战场,陈明仁喟然长叹。
……
孟占山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趴在他的身上哭,张开眼皮一看,原来是警卫员小王。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小王见孟占山醒来,一时间大喜过望,惊呼道:“醒了!首长醒了!
立时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赶来,手脚利索地检查了一番。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些什么,但一种惊叹和感慨全然从他们眼里流露出来。
小王流着眼泪扑通就跪下了,把医护人员吓了一跳:“医生护士,你们是我们全旅的大恩人,我代表全旅给你们磕头啦!……”说完便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为首的医生惊慌地拉起小王,“同志,同志,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了,这种情况,主要靠他自己。”
小王抹了把眼泪,面露不解的神色。
医生解释说:“小同志,说实在的,你们首长能活过来,主要还是他自己的造化。一般说来,这种伤到肺叶的血气胸能够活下来的概率极小。可他的体质明显异于常人,且有许多难以解释的情况发生,他的伤口像是极易愈合,出血也像是极易止住,这么说吧……”
医生有些感慨地最后加了一句,“冥冥中他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他不想死,而且他做到了。”
野战医院里的病号太多了,而且大部分是重伤员,有的被打废了,有的送来时己经支离破碎,无论怎么抢救,最后还是痛苦地走了。
可这个重伤号不一样,不但挺下来了,而且关心的人下断。纵队参谋长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问,此人怎么样?有危险吗?院长说,不知道,很难说,我看十有八九保不住。参谋长说,必须把他救活,救不活我撤你的职!院长说,他失血过多,还伤了肺。参谋长说,那你就把血止住,再补上肺!院长说,我没办法,我只能做个简单的闭式引流。参谋长吼道,没办法也得有!必须有!院长不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上……
孟占山刚刚醒来电话就打来了,居然是东总打来的,询问孟占山的情况,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活,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院长说,最好送到后方医院,那里条件好,消炎、止血等后续治疗跟得上。
总部二话没说,很快就把车派来了,一辆大卡车,还有一个班的押车战士。
一连串的动作明确无误地表明,此人绝非常人。院长是有着十几年军龄的团级干部了,各种干部见的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一般的旅长。
……
夕阳顺着鳞状的云朵悄悄滑落,村落里冷冷清清,人迹缈缈。炮声从遥远的东方传来,密密匝匝。这种大战中的迹象让人热血沸涌,却又伴着一丝无法参与的落寞袭上心头。
孟占山他们乘坐的是一辆美式十轮卡,车从野战医院出来,一路按着喇叭,转眼就消失在通往后方医院的大路上。
守上有一个班的战士抱枪站着,班长早接到通知,护送的是一位重要人物,所以他把放有孟占山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厢中央,手下的战士都环车厢而立。
搁在以往,这帮耐不住寂寞的家伙早就没话找话了,而且临上车前这帮家伙们还一阵叽哩咕噜,“娘的,咱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就是,人家在一边打得火热,咱却跑来押车,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可眼下,这帮家伙们却异常安静,一个个跟大姑娘似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班长明白,他们并不是因为担架上的首长,而是因为旁边的军医。
区区军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是一位女军医,而且,还是一位俊俏的女军医。
这是野战医院派来的随车军医,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战士们就被镇住了。不光是战士们,就连见多识广的马班长,在和女军医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心里也格登一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个女军医太美了,虽然穿着灰布军装,戴着又厚又大的口罩,腰里还扎着一根宽宽的牛皮带,穿着打扮跟自家几乎一模一样,可人家就是不一样。
自家的军装灰不溜秋,看上去显得显得松松垮垮。可人家的军装甚是得体,小皮带把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乌黑的短发,弯弯的柳眉,虽然戴着大口罩,可那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让人看着就舒服。
传说中的七仙女大概也就是这样吧?马班长想。这从手下战士的做派就能看得出,这帮家伙明面上扶着车梆子目视前方,却时不时回来瞟一眼,心思全在女军医身上。
作战部队里难得见个女同志,可这帮家伙也不至于这样,关健是,这个姑娘太漂亮了,就像一堆黑云中掉进个月亮,满世界都被照亮。
车厢里,首长正躺在担架上昏睡,战士们却一个小脸润红,缩头缩脑的不时偷望。
这一瞬间,马班长忽然就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这一路押运,甚是寂寞,守着这么一个画上的人不唠唠嗑,实在是有点“遇高人而失之交臂”。
这是他从戏文里学的一句话,虽然有点词不达意,可他想不出更贴切的话了。
那就,试试吧。
马班长终于准备开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