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队司令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军部大楼被我军攻占,战士们都在欢呼雀跃,他乐了,扭头冲参谋长说:
“嘿!孟占山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靠山屯的英雄。嗨,要是早把他调过来,兴许伤亡会小得多!”
政委长叹了一声,“唉,谁会想到四平竟如此难打?陈明仁会如此棘手。”
是啊,苦战了近一个周,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才终于占领了道西地区,战斗开始向道东发展。
参谋长举着电报走了进来,表情异常复杂,“报告司令,孟占山部来电,已完全攻占军部大楼,活捉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
“好!我都看见了!”司令员大声叫好。
参谋长皱了皱眉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可是,孟占山胸部中弹,身受重伤,现在已被送往野战医院急救……”
“什么?”
司令员目瞪口呆,神情顿时凝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眼含热泪地嘱咐参谋长,“告诉野战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无论如何也要救活这个靠山屯的英雄!”
“是!我亲自去办!”参谋长哽咽着回答。
……
激战一周,铁路以西已经完全被我军攻占,陈明仁的军部大楼也被攻破,71军伤亡过半,连其胞弟陈明信也被我军俘虏。
但陈明仁拒不投降,率领残部退守道东,继续顽抗。
道东地区,战斗越来越血腥,残敌在陈明仁安排的位置上殊死抵抗,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漫天战火中,13团奉命跨过铁路线,向市中心的水塔地区发起进攻。
水塔是城里的制高点,陈明仁自然派精兵把守。塔上的守军全是71军远征缅甸的老兵油子,都是上等兵以上军衔,枪法极准。
段峰携得胜之师兵临水塔,可一连两次进攻都被打退。
在第三次进攻受挫之后,退下来的战士们一脸沉重,之前因为攻占军部大楼而积攒下来的锐气和喜悦,在屡次受挫之下迅速被瓦解。
衣衫褴褛的通讯班长把电话塞到了段峰手中,纵队司令员在电话里大声斥责:
“段峰!你是干什么吃的?打个水塔都拖拖拉拉!先前打军部大楼的能耐都哪儿去了?”
“司令,您不知道,水塔上的敌人都是老兵油子,枪法极准,我们一冲锋就死伤遍地,剩下的人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有劲没处使啊!”
“我不管什么老兵油子小兵油子,我只要水塔!你小子怎么回事?离了你们旅长就不会打仗了?给我好好开动脑筋,别只会死打硬拼!”
听到司令员的训斥,段峰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回答道:
“是!司令,我们好好研究,争取一鼓作气解决战斗。”
“你给我听着!再给你两小时,要再拿不下,我换人!”
“是!司令!”
放下电话,段峰郁闷的说不出话来,遥望不断喷着火舌的高大水塔,简直心赛油烹。
是啊,为什么旅长在时,部队就能妙手迭出、高招不断呢?
而一旦离了旅长,部队就黔驴技穷。
不错,旅长是身经百战,而且在抗大淬过火,可自己也是军校出身,也打了不少仗,可怎么就是达不到旅长的高度呢?
唉,唯一的解释就是——
天分不同。
天分固然不能决定一切,但没有天分却万万不能。后天的努力虽然可以使能力得到提高,但却达不到极致,更达不到一个极高的境界。
旅长就是那样一种人,天生为战而生,不但大智大勇,而且有开阔的思想和远大的眼光……他种下一棵树,就能看到多年以后的结果。
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只能仰望。
……
一堵废墟里,几个营团干部正蹲身于地,围着一副作战地图指指划划,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咱们的炮弹不管用,只能冲上去抵近爆破,用集束炸药包干狗日的!”
“下一次炮击应该从外围开始,一路炸到天桥,敌人设有好几道路障,必须先集中火力轰开一条通路!”
“我看这样,冲锋时营长下到连,连长下到排,排长下到班,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战斗位置提前,充分发挥党员、团员的带头作用!
“大虎二虎,你们两个营都冲了三次了,下一次我带三营冲锋。另外,把你们的机枪都给我,好把敌人的火力压住!”
“好!不过,真他娘的怪啊,水塔就那么大,咱们轰了那么多次,怎么就炸不塌呢!”
“就是,按常理说,就算炸不塌,也早把敌人震昏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各位,道理很简单,守军之所以不怕震,是因为水塔下有地下室,你们的炮一响,他们就往地下室钻,等到炮击以后再跑出来开火。”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熊伟民,他拖着一条缠着绷带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来。
段峰大惊,忙问:“熊队长,你不是下去治疗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熊伟民摇摇头:“没事,被子弹咬了一口,从这边进,那边就出了。况且,我监听到重要情报,必须回来汇报。”说罢,拖动受伤的左腿,艰难地上前二步。
段峰连忙扶着熊伟民坐下,激动地说:“熊队长……原来你一直都在监听……唉,真是难为你了!说实话,若不是你后来的火箭弹,我们很难占领军部大楼!”
熊伟民苦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我……我本不想亲自上阵的,可他们伤了孟旅长,那就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唉,可惜了,我一时冲动,把火箭弹都打完了,要是还有,准能干掉眼前的水塔!”
顺子忽然若有所思:“熊队长,你刚才说水塔有地下室,我们一打炮,敌人就往地下室里钻,是吗?”
“不错,我是从步话机里监听到的。”
熊伟民的话立即提醒了顺子,他思索片刻后道:“这一条很重要!刘营长,我要你打破常规,待会在我们冲锋时,炮营必须连续射击,一刻不停,一直打到我们接近天桥。天桥后就是水塔,狗日的到时候反应都来不及。”
刘铁柱大为惊讶,连忙提醒道:“那怎么行,炮弹炸到你们怎么办?”
顺子坚持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会贴着炸点往上攻,不冒点险,就拿不下水塔!”
二虎激动地上前一步,用力地拍了拍顺子的肩膀,“顺子营长,就这么干!等狗日的钻出来,你们都己经快到水塔边了!”
顺子得意地冲二虎笑了笑,转而向段峰请示:“团长,那我就去了,不能让狗日的喘过气来!”
“慢——”
顺子的话刚说完,熊伟民就出声阻拦,“顺子营长,先别急!我还有重要情报要汇报。”
“哦?快说!”顺子神情一滞。
“是这样,我先前监听到,你们在冲锋时守军一再请示,要不要用东北的大雨。后来另一个声音回答,万不得已时才能动用,让共军尝尝厉害……”
熊伟民说完,众人均是一愣,一个个茫然地对望着。
“东北的大雨……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
熊伟民摇摇头,惭愧地说:“唉,我无能,暂时还不能破译。不过,再监听一会儿,也许就能破译。”
熊伟民的话让段峰感到有点犹豫,顺子却不以为然,他昂然道:“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顶多是件新武器。可现在都晚上了,飞机又来不了,怕他个球?”
段峰寻思了一会儿,沉声下令道:“好,那就准备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一定要多加留心,防止敌人搞阴谋诡计。”
“是!团长!”顺子使劲地点了点头。
……
“日日!”
天空中,伴着三营的冲锋,炮火不断向纵深延伸。
随着炸点的不断前移,炮弹终于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在水塔上。
水塔上火光一片,大理石和青麻石的粉尘四下飞扬,罩住了惨淡月光。
守军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三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共军会这么快就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共军居然会踩着炸点攻上来!
这一次,没有冲锋号声,没有掩护的枪声,没有冲锋的呐喊,只有大步向前。
一路上,铁丝网大多都被炸飞了,梅花桩和鹿岩也飞到一边,纷飞的水泥块将战士们的脸擦得生疼,但他们不管不顾,抱着炸药包只管冲锋……
眼看接近天桥,炮兵害怕误伤纷纷停止了射击,同时掩护火力火力全开。水塔就像一个受伤的怪兽,在滚滚烟尘中毫无反应。
顺子大喜,看来敌人还没有钻出地下室,机会太好了,再向前几十米就大功告成!
匆忙中,没有人注意到过街天桥有什么异样,等对方突然发难时,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天桥上有两个大麻袋,每个都有一根绳子牵着水塔,当顺子领着战士们冲近天桥时,他曾向天桥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两个麻袋,却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这样的麻袋实在是太多了,四平的街垒中到处都是。
毫无征兆地,当大队人马通过桥下时,守军突然拉动了绳索。
两只麻袋顿时敞开,上好的黄豆像下雨似的向下倾泻。这些圆滚滚的豆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战士们身上,又飞流直下,瞬间铺满了街道。
随着数百斤黄豆奔涌而出,马路上顿时成了一片“豆海”,冲锋的战士们站立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晃地摔了下去,手中的武器摔出老远。
战士们急了,拼命想站起来,可越是着急,就越站不起来,爬到一半,就摔倒了,再爬起来,又摔倒,冲锋完全陷入了停滞。
“哒哒哒哒哒——”
水塔就在这个时候苏醒了,躲在地下室的敌人已经飞快地蹿了上来,冲着站立不稳的战士们疯狂射击。
一挺挺轻机枪、重机枪和冲锋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街道上顿时像开了屠宰场,一时间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几百个战士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回来!快撤回来!”
段峰在后面看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战士们完全被“豆海”困住,大马路突然就成了溜冰场,那些贸然撞入的战士一个个像喝醉了似的在上面摸爬滚打,进退不能。
猝然跌倒的顺子悚然一惊,满眼的大豆让他骇然变色:“坏了!中计了……”
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他的周围,炮弹也开始在他身前身后炸响,他拼命地将头和身子往下扎,以躲避敌人疯狂的打击。
可是,根本来不及了。
一溜火星贴着地面“刺溜溜”地飞来,顺子“啊”的一声,声音并不大,肩膀上却热血喷涌。
他的胃里一阵痉挛,剧痛接踵而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痛苦地想,“妈的,原来这就是东北的大雨……”
段峰远远看见,顿时撕心裂肺,他一把拽下帽子,脑袋上的头发像着了火似的,浑身汗如雨f。
“卑鄙!狡猾!……无耻!”
段峰在心底愤愤地怒骂着,却又不得不承认,敌人把他算计了!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眼见部下陷入绝境,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计可施!
他眼见好几个战士尚能挪动,在大马路上拖着一道道血道子……
他眼见顺子刚被击中,一颗炮弹又在其身边爆炸,爆炸的火光中,顺子的双腿像两根枯树枝一样腾空而起……
“顺子——”
段峰大喊,泪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