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师姐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柳二和十几名黑衣卫紧跟在我身后,脚步无声。
穿过苏家后山的树林,越往高处雾气越浓,四野静谧,仿佛天地间立起四壁黑墙,将这一片区域紧紧封闭了起来。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尽管一切都早已预想过,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师姐真正的身世,还有苏剑知竟还藏有后手——眼底不由地迸出一丝冷意,幸好,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唯独一件事,绝不可以再生意外。
山路到了尽头,穿出树林,一片空旷的悬崖在浓浑雾霭里浮现出来,头顶的黑暗突然之间散开,露出了一方晴朗的夜空,圆月无声地从云间浮现,洒下清辉万丈。
月光之下,师姐就立在悬崖边,身前已围了一圈正道人士。她一身紫衣一半都被血染透,长发和着汗水和血水沾在她的脸颊上,嘴唇被血染得鲜红如妖。她将苏夜来的尸体用白绫绑在背上, 一手拄着剑,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
我的目光微微一滞,而后陡然凝聚如针,心头控制不住的杀意寸寸弥漫上来,一字一句缓慢开口:“把这些人,都给我杀了。”
身后黑衣卫齐声应下,身形如暗夜鸟影飞速掠出,那些人惊觉身后袭来攻击,忙回身御敌,短暂的片刻,寒光如电交织,兵刃撞击声不绝。
一旁江胡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我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他终是闭上了嘴。
我一步步走过去,在师姐一丈外的距离停下,语气歉疚:“师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一寸寸上移,落在我的脸上,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奇特的笑意:“你来做什么?”不等我开口,又道,“是来看我的笑话?”
我避而不答,指了指身后:“他们伤了你,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
师姐冷笑一声:“杀了他们,就不怕给雪域山庄平白树敌吗?”
我轻轻摇头:“他们都死了,又怎么说得出凶手是谁呢?旁人只会以为,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哈,哈哈哈……”她微微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带着浓烈的自嘲意味,“做得好,真好,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是不是很高兴?”
我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真是狠啊,花花,你让我知道了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一个笑话,你让我从此无家可归,你让我彻底地,变成真正的一个人……”她的声音低沉,似乎竭力克制着战栗,到最后却化为喑哑,再也说不下去。
虽然明知此时说什么都难免刺激她,但还是不想让她误会,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我没有想笑话你,师姐,在我眼里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你是谁的孩子,你如何长大,都不重要。”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垂下眼睛,手指抵上额角,轻笑一声:“也对,我杀了你两次,你那么恨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恨你,”我抬眼看她,“我不恨你,我只是……想要你。”
她微微一怔,目光一点一点对上我的眼睛。
我软下声音:“师姐,跟我回去吧。”
她收敛了笑意,眼神幽幽看着我:“回哪里?雪域山庄么?你要像当初我对你的那样,把我困在那里?”
我微垂下眼睛,顿了顿,抬头,眉眼弯了弯,道:“不好么?你不是说过,让我永远在你身边的么?这样不是正好吗?从今以后雪域山庄就是你的家,你再也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似是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细细端详着我,我也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让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袒露出来。
良久,她似是不确定地,艰难地开口:“花花,你难道……”
我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下去:“我说了,我不恨你,我试过,可偏就是恨不了你……”语气轻得不知她有没有听清楚。
可我知道她明白了,她知道我想干什么。
短短的沉默的一刻,却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身后的惨叫声逐渐变得零落,直至彻底消失,山谷里的风倒卷上来,吹散崖边的血腥味,一切又重归静谧。
良久,师姐的声音在夜风中悠悠响起,带着说不出的锋韧与决绝:“别做梦了。”
尽管早就想到过她的反应,可亲耳听见与想象当真是两码事,那一刻心脏仿佛从高空跌落,而后又有莫名的愤怒与委屈涌了上来,我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视野却仍很快变得模糊起来。
许久以后回想,是那时候的我心神恍惚,一时放松了警惕,才没有注意到从林间射出来的暗箭,听到破空之声时,三道箭光已斜擦过我的耳畔,没入眼前人的胸口。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胸口仿佛被什么极大的力量击穿了一个窟窿,恍惚间觉得,那三枚箭或许是射在了我的身上么?
视线里,师姐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似是想要站稳,然而重伤之下又被背后的尸体所累,她摇晃了一下,脚底岩石忽然松落,她的眼神微微一怔,飞快朝我看来,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可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般掩盖了一切声音。
本能地,我只身飞扑上去,可连她的一片衣角也触不到,她整个人像一只紫红的苍鹰,后仰着,疾速往崖底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