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缜藏在袖子中的手使劲攥紧。
她深深看了一眼丛绻,驱动轮椅转身,“我去看看。”
青色的衣衫和着轮椅一起进去前堂,那个消瘦的背影走到半路忽而弓起身剧烈地咳嗽,身形不住哆嗦颤抖。
小院里,瞧见这一幕的丛绻下意识想追去,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微顿,原本起来一点的身子再次慢慢僵着坐回了原地。她垂眸,日光落进,遮住了她所有神情。
须臾,女人起身走向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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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厅哭吼的是一对老夫妻,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没什么钱的乡民。他们面前停着一副潦草的担架,架上是一位下身尽被染红的妇人,妇人肚腹高高隆起,四肢却很是枯瘦,面颊上甚至有半个手掌印。
老夫妻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呜咽着说着些什么,周围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熟面孔有生面孔也有,嘴里杂七杂八的也在议论。
沈缜不通北地的方言,但看着面前情况也大致猜到了一些。
她坐在轮椅上俯身,先拿手探了探担架上妇人的鼻息,这一探,心下先沉了两分,当即吩咐:“白术,送到后面去。”
就算还有救,这也是和阎王抢时间。
那老夫妻一看要抬人先抓住了沈缜的裙摆,农人手劲大,这突兀一下竟暂时逼得沈缜没办法离去。她蹙眉看这二人,后者涕泗横流嘴里不停咕叨着什么,被沈缜凌厉的眼神一震,下意识哆嗦放开了手。
沈缜低眸瞥了眼沾上血渍污渍又被揪得皱巴巴的裙摆,脸上没什么神情。正要叫人好好看着这里,就见丛绻走了过来。
女人也瞧见了她被弄脏的裙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展开,“快去,这里我来。”
沈缜唇边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去里间。
白术——也就是鸦雀北三已经查看完了大致情况,见沈缜进来,便道:“是双胎。产妇太瘦,没什么力气,产前估计还摔了一跤......”
沈缜盯着那大片的深沉红色,闭了闭眼,“试试吧。”
这一试就试了很久。
孩子被取出来的时候已然没了生息,白术在一旁用各种办法企图给他们救回来,而沈缜这边则盯着脉象极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妇人。
外间的喧嚣在先前达到了一个顶峰,不知道丛绻说了或做了些什么,声音慢慢小下来,到现在风平浪静几乎听不见一点方才的影子。
白术走过来,沈缜看向她。
后者摇了摇头。
沈缜了然,将台边位置让出来,“你来盯着她,我去说一声。”
白术拱手:“是。”
出到外间,先前围着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在,只剩下那对老夫妇坐在一旁。男的僵着一张脸,女的默默落泪,二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没有察觉到沈缜的到来。
另一边,翻看着一本书的丛绻在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沈缜对上她的目光,疲累忽而消散了大半。
心下一松,就没忍住咳了出来。这一咳霎时吸引了那对老夫妻的注意,两人瞬时站起身,看样子还想飞扑过来,不过都在瞥到“凶神恶煞”守在一旁的两壮年汉子时讪讪止住了脚步。
沈缜开口直击重点:“女人或许保得住,那俩孩子死了。”
壮汉翻译给老夫妻听。
两人脸上松了口气又很是可惜,最终没说什么,连连拜着给沈缜道谢。
但沈缜避过了他们的礼,又道:“她如果活了下来,以后也不能再有孕了。”
壮汉一板一眼又翻译给这对夫妻听。
这一次,二人面色大变,布满沟壑的苍老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不可置信有,悔恨有,痛苦有,挣扎有......那两双被贫苦生活搅得浑浊的眼睛,如天塌一般,透出了更浓的死气和绝望。
沈缜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想法。没了孩子虽然可惜,但终究算不了什么,毕竟只要大人在就还能再生。乡下嘛,生下来又没养活死了的多了去,最多不过心疼一下死去的是男婴。
但是,如果女人在年轻时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这意味着他人眼中她的“价值”无限接近于零——
女人干农活洗衣做饭收拾家里照管公婆被选择性无视。
前厅里的这对夫妻沉默着、在某一个时刻开始爆发,若非沈缜丛绻的模样太过精致贵气,只怕此刻早被扑上来殴打。但饶是如此,还在有鸦雀壮汉的加持下,二人也被扔了数道怨愤的视线。
那位负责翻译的壮汉频频迟疑看向沈缜,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后翻。而另一个面色已是深沉如水,拇指抵在刀鞘上,周身紧绷,时刻要刀出杀人。
沈缜双手交握,懒懒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这出戏剧。
丛绻同她差不多,放了书低头玩着腕上的手串,没什么表情。
索性,那对夫妇并非完全的蠢笨之人,哭着哭着吼着吼着没得到回应,自己如猴子一般被人瞧,声音就不自觉慢慢小了下去。
两相静默中,白术自里屋出来,看向沈缜:“主人,她醒了。”
沈缜颔首,对丛绻示意,丢下这对夫妻进去。而一进去就瞧见抱着那早冷了的一对男婴哭得不能自已的妇人——
哪怕她此刻脆弱得没什么力气痛哭。
另一旁有人端了熬好的药和一点食物进来,沈缜冷眼旁观着妇人对男婴们依依不舍、再被自己的视线吓到、不敢再问、虚弱得差点再晕过去、小心翼翼开始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