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回到九天之上,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把她的帅印交给清啸,彻底舍弃了神界主帅之职,之后便躲进皓天泽继续养胎。
待到众神以为她已经缓过来,那个男人的死对她而言无足轻重之时,某一日深夜,连玦忽然潜回天界,把那日参与剿灭陆瑜章那群凡人的神将仙兵,全部都杀了。
她自然知道这些兵将都是走狗,主使另有其人,她杀他们只为泄愤。做完这些事,引起轩然大波之后,连玦忽然人间蒸发,没人能猜到,她就匿在帝宫之中,等待紫霄出关时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他策划的。
魔神鳞甲存放在帝宫,只有帝君最方便把它取出来。
这是一场漏洞百出的戏,他们瞎演演,以为她也瞎看看,就此将就过去,陆瑜章和几百个凡人的性命何足挂齿?
连玦也曾这样劝自己,她是上神,陆瑜章只是个凡人,是她生命里萍水相逢的过客,死了就死了罢……可是经过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她只觉胸中恨意熊熊燃烧,再也无法忍受,回过神来时,弑魔神剑已沾满同僚的血,她守在帝宫中,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就算弑帝,她眼皮也不会多眨一下。
紫霄长年闭关,连玦潜伏了一个多月,不见他出来,她怀着孕,守不了太久,心一横,决定硬闯禁地,却没料到紫霄闭关的禁地只有薄薄一层结界,轻而易举就破开了。
修炼中的帝君立刻惊醒,正常闭关修炼都要封锁五感,沉入灵境,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封锁五感一样,反应极快。
连玦冲动之下,没有顾及这些不对劲,她与紫霄在帝宫激战,渐渐引来几位神尊,其中就有连玦的至交好友西神太华。
无论连玦如何质问,紫霄始终闭口不言。
连玦孕中体力虚弱,没能第一时间控制紫霄,之后想挟持他就更难了,且她这时对神界还留有一丝感情,并不真的想弑帝,于是萌生退意,抽剑转身,化成凤凰向天上飞去。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道模糊又激烈的人声,似在催促西神做什么事——
“太华,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时是深夜,连玦仰起头,却看到西方升起一抹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亮,在天边造就一片夕阳余晖,连玦看出来,那是太华的杀器散发的光芒,她心底油然生出不祥的预感,立刻向皓天泽疾飞而去,然而下一瞬,那光芒骤然笼罩了她,连玦只觉腹中剧痛非常,似有无数利箭狠狠穿腹而过,她极力忍受,终于回到皓天泽,精疲力尽地沉入泽底。
在极寒之力的包裹下,连玦颤抖着将手抚向隆起的腹部。
那里很安静,仿佛含着一块圆圆的石头,不再像从前那样,贪得无厌地吸取她的灵力。
她不相信她的孩子就受了今日这一击,便胎死腹中,于是集中念力施展探魂术,一寸寸摸索她那即将成型的孩子,在他寂然的身体深处,看到一抹眼熟的夕色。
那是金元天池倒映出的黄昏余霞。
尤其是每日最后一抹余霞沾染的金元天池水,会对神族的神格造成极大损伤。
连玦明白了。她想起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太华常常顶着极寒来皓天泽看望她,带东西给她吃,看她吃完了她才走。
也只有太华,能让她放松警惕,无声无息地慢慢毒害她的骨肉。
这一刻,连玦彻底失去了理智,对神界最后一丝归属感也荡然无存。
她知道这些事并非太华一人所为,至于谁是主使,谁是帮凶,又有多少神尊参与其中,她已无心思考。
脑中翻滚着酷烈的嗜杀念头,她想要杀了所有人,甚至想让整个神界为她的丈夫与孩子陪葬。
可她经历几度大创,法力已大不如前,仅凭她一人,如何与天界千军万马对抗?
连玦抱着隆起的腹部,不愿将死胎剜出,泪水从眼眶涌出,融入冰寒的泽水,她生来第一次感受到寒冷带来的刺痛,剖心剜骨一般,迷乱的脑海中甚至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把神界最忌惮的魔神放出来……
连玦也只是想想。峮狱早已不是肆意妄为的毁灭之神了,她自己都想死,放出来有何用?且凭峮狱那无脑的个性,加上幽冥海的侵染,哪还斗得过心机莫测的神族。
这时,连玦突然由峮狱,联想到了另一位古神。
那才是神界真正至高无上的存在,手握创世之力,仁慈之心泽披万物,连玦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丝缥缈的希望,涣散的眼睛恢复清明,她从泽底一跃而出,一路匿形,飞进了鸿蒙神殿。
巨大的神木静静伫立在空旷温暖,宛如原野的神殿中央。
连玦跪倒在神木之下,像虔诚的凡人五体投地,祈祷神灵降福一般,悲痛又恳切地祈求太初古神救救她的孩子。
神木没有任何反应,一如古神陨落之后数十万年,从未给过任何人回音。
连玦捂着越来越沉重僵硬的肚子,若不及时把孩子从腹中剖出,她的身体也会被感染,神力受损,甚至昏迷。
一滴又一滴冰寒的泪水落到地上,渐渐冻结了一片草地,延伸到远处的树干之下。
连玦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心灰意冷,决心要与仇人同归于尽之时,神木之上,忽然传来温和缥缈的人声。
古神苏醒了。
“你的孩子神元已毁,用你身上所有神力,加上我的造物之术,或许可以救回他的命,但他失去的神元不可能恢复了,你也会因神力耗尽而亡。”
“也就是说,他永远都是个凡人了?”连玦竟然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永远不要回神界,实在太好了……古神,您无所不知,能告诉我,他若成为凡人,未来的命数如何?”
太初沉默了一会,道:“如无逆天之力干涉,他会平凡无忧地度过一生。”
连玦高兴极了,正欲再问古神,神界的人会不会去凡间找她孩子的麻烦,转念一想,他永远都是凡人了,碍不到那群高高在上的神,加之她献出所有神力之后,一定会死去,她一死,这孩子和神界的关系彻底断绝,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害他。
即便如此,连玦还是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可靠的人,在她死后照拂一下她的孩子。
她已不再相信神界的任何人,所幸,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他们正在找你。”太初忽然道,“有人找到这里了,我已将神殿封锁,但支撑不了太久。你看到右边那个冰池了吗?如果做好决定,就走进去吧。”
连玦点头,郑重地对神木拜了三拜。
她全身浸入池中,释放了所有神力,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也揉碎了,融化进池水中。
冰冷的神池代替她的宫腔,用了一夜时间,孕育出了一个瘦小苍白,毫无灵力的男性婴孩。
连玦爬出冰池,抱住了那个用神木叶片包裹的男孩。
她身上已没有半分神力,只得恳求古神,帮她召唤来她的一位下属仙将。
那是一位只有一千多岁,沉默寡言,天姿超凡的年轻人。
他跟随连玦不久,总是闷声不吭地守在主帅身边,随她一同冲锋陷阵,忠心耿耿,连玦很是信任他。
连玦将孩子托付给喻潇疏,让他把孩子带到人间,交给陆瑜章的亲妹妹陆瑶笙,编一个糖饼师傅与高官家女儿的爱情悲剧,让他们相信这孩子是陆瑜章的亲骨肉。
喻潇疏惊惶不已,接过小小的婴孩,随后,连玦又把弑魔神剑交给他,让他将此剑与陆瑜章合葬。
“此剑就像我的一部分,我已封住它的神力。希望你能守护好它和我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再与神界产生瓜葛。”
喻潇疏抱着婴儿与剑,垂着头,重重跪下领命。
太初的神力支撑不住了,匆匆送走喻潇疏,守在殿外的人便闯了进来。
来人是紫霄,连玦背对着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孩子我已生下来,是个连灵海都没有的凡人,和神界没有半分关系,不会污染你们的血脉……”
紫霄并不相信:“司命宫得到启示,那孩子神格极高,连神名都已经出现了,名叫……”
“司命宫算错了罢。”连玦打断他,“我得到的启示是,他会一生平凡安乐。”
紫霄诧异不已。离开此地后,他立即奔赴司命宫,得到的启示果真如连玦所说,那孩子的神名消失,命格完全改变,彻底变成了凡人。
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连玦,至始至终没有看紫霄一眼,面朝沉默的神木,长吁一口气,挺拔似剑戟的身姿,如泰山崩塌般,颓然倾倒了下去。
……
群玉真希望陆恒大哭出来,或者做点其他事情发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好似被抽了魂,全身冰凉凉的没有生气,叫人很是担心。
她尝试说点其他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紫霄很奇怪啊!他看到连玦倒下,分明可以用法术支撑住她,可他偏要飞过去把人抱起来,还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暗恋你娘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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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好,群玉于是换上一副凶恶面孔,道:
“原来是西神要杀你,间接害死了连玦,你飞升之后她还对你虚与委蛇的,我现在就帮你杀了她!”
陆恒在这时终于有了点反应,强打精神,哑声道:“仔细想想,西神不太可能是主使,更像是听命行事。”
群玉想起,西神在最后下杀招时,很是犹豫,的确不像主使。她点头道:
“能指使得动西神的,只能是神界三尊,仲老头那时关在戒指里,只剩神帝、东神。”
“也许他们都参与其中。”
陆恒转向前尘镜,目光透着阴寒,“镜中的故事还没结束。现在这个场景,母亲应是被帝君关起来了。”
连玦本该在鸿蒙神殿中陨落。
不知紫霄用了什么方法,吊住了她的一口气,把她封锁在一个暗淡封闭,却灵力丰沛的秘境之中。
连玦虽然极为虚弱,却还活着。几位上神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连玦在皓天泽闭关。战神之位直到现在还属于她,没有正式传给清啸。
连玦有时昏沉,有时清醒,她依稀记得是紫霄救了她,他时不时还来看她,但连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此前百万年,他们一直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他究竟是舍不得曾经睥睨六界的最强战将,还是舍不得……她这个人?
这个问题,连玦想不明白,更多时候,她都在尝试杀死自己。母子连心,连玦能感知到儿子在人间平凡地长大了,而她多活一日,杀她子未遂的众神就会多忌惮她孩子一日,只有她死了,她的孩子才能彻底与神界割席,从此安稳一生。
在紫霄的控制下,连玦始终无法自裁成功。
直到有一天,古神的意志再次降临了。
他的神力直接穿透紫霄的秘境,赐予了连玦一根细细的树枝。
连玦感激不已,忍不住又向古神确认她孩子的平安。
“都很好。”
太初回答得模棱两可,默了默,又道,“我看到了一些微弱的因果。你走后,她就能生。”
……
她?
连玦很快反应过来,古神说的是谁。
她脸上笑意更甚,手握那根纤细树枝,她微微侧过头,清冷宛如琥珀的眼睛,仿佛隔着镜面、穿越时空,对上了立在前尘镜前的群玉的眼睛。
群玉心头一震。
就见那根树枝狠狠插入连玦心口,毁灭了她最后一丝元神。
一代战神陨落,由她布下的封魔巨阵动荡撕裂,魔神峮狱懵懵懂懂地从裂缝中挤出,重获新生,一路走到了这里。
这一刻,群玉忽然有些不敢看陆恒。
她隐有所感,太初所做的一切,以命换命让陆恒活下来,又帮助连玦自裁,也许不仅是为了回应连玦的祈求。
他助推了一些因果,杀了连玦,救了她。
群玉能想到这些,陆恒自然也能。
他会把母亲的一部分死因归咎到她头上吗?
“怎么不说话?”温沉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刚才还喋喋不休的,现在怎么不安慰我了?”
群玉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