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笨沉默了很久,直直盯着小清的脸。只见小清一副气定神间的样子。
过了几分鐘,她似乎是等得无聊了,弯身从包包里拿出洋芋片。
「啵」一声,洋芋片被打开了,浓郁的气味四散。
阿笨放弃思考。「你还真的……什么都知道。」
小清叼着洋芋片,没答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林若清微微一笑,上下打量阿笨依旧年轻的面孔,没有一丝细纹,像是刚走出青春期的社会新鲜人。她随着时间不停长大,他的时间却就此暂停,再也不会变老。
「哪有活人可以不吃不喝、不出门赚钱,一直待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屋子里。夏天不怕热、冬天也不怕冷,过了十年还是长得一样——照理来说,你现在都快五十岁了吧?」
阿笨别开眼,不置可否。
「那我妈的事呢?是真的吗?」
阿笨瞥了她一眼。
过去这十年,自己怎么就这样任她骑到自己头上?
「我拒绝回答。」
小清笑了,幸灾乐祸地说:「不敢承认,就是有吧?」
阿笨瞪着她。他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这女孩未免太厉害了。
等等,比起这个……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种事的?」阿笨瞇起眼,颇有几分问责的架势。
「什么意思?」
「以前,你从来不会说这类的话题——谁爱谁、谁喜欢谁、谁暗恋谁……你连公主和王子的童话故事都不感兴趣,怎么现在开始好奇这种事了?」
林若清一阵语塞。
若要论为什么……
脑海浮现一张率直的笑顏,毫无保留的眼眸,静静地守着她。
全世界的人和狗都被池信谦那傢伙收买了,不停地暗示着:他喜欢你、他喜欢你、他喜欢你……
小清有点烦,伸手把眼前阿池的脸挥散。
「不想说就别说,别把话题绕回我身上。」
「是遇到什么人了吧?」他笑问。
小清顿了一下。
「那个人怎么样?」
她低下脸,含了一片洋芋片,默默地咀嚼。
「你喜欢他吗?」
小清拨掉腿上的饼乾屑,视线停在自己手臂上的一颗小黑痣。
「喂,干嘛不理我?」
她轻声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谁。」小清抬头瞄了他一眼,表情带着不安。
阿笨听到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喜欢我,我知道。但不是『那种』喜欢。」她总说,她讨厌全世界,只喜欢他一个人。
「这两者有什么差?」小清说,「我讨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只想要和你一起玩,一起在这里生活。这样,是不是『那种』喜欢,有很重要吗?」
「这是以前的你。现在,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这么说吗?你真的讨厌这世界上所有人吗,林若清?」
小清额上冒出汗珠。她抿抿乾燥的脣。
真的讨厌这世界上所有人吗?
她想起池信谦,想起吴文昕,想起一整个球队的青春肆意。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对吧?」阿笨笑嘻嘻地说。
小清不想承认,所以没打算回应。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逛了一圈。
阿笨也不急,就这么撑着胳膊,静静看她。
「现在大学没暑假作业了吧?」他笑道,「你打算做什么?」
小清瞅了他一眼,然后说:「别问了。反正你也不能陪我出去。」
阿笨捏捏耳垂,说:「还真的很清楚我的事啊。」
——阿笨不能离开古宅。
与其说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件事,不如说阿笨其实一直都坦诚以对,从她小时候来这里就再三强调。
仔细想想并不难懂。
本来在小清的认知世界里,只有好人和坏人,顶多勉强容许一些灰色地带。除此之外,没有怪力乱神的容身之处。但不晓得从哪一刻开始,她隐约能感觉到阿笨不太一样。
如今向他证实了这一点,却也没想深入再问。
反正本来就只是好奇才问而已。
无论他是人还是鬼,依旧是那个阿笨。
小清自己找了点事做,搬了张椅子和一本书,坐在阳光洒落的窗櫺下读书。
书还是之前从池信谦那里拿来的二手教科书。
阿笨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马上嫌恶地退开。
「这写的都什么?大学生都要读这些?」密密麻麻的图表和看不懂的字母,让人眼花撩乱。
林若清耸耸肩,倒是挺有耐心,向他解释:「不一定。要看念什么科系。」
阿笨自讨没趣,坐回沙发上。盯着她读书的背影,他有些感叹——
如果当初真的顺了她的意,真把她困在这座古宅里,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现在安安静静的读书,看起来很好。
真好。
幸好。
比起失去她,他更怕毁了她的人生。
小清看完一页,正准备翻页,才发现书页已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阿笨已经不见了。
内心袭来惯性的恐慌和焦虑——
每次到古宅,只要抬头没看见他,她就会忍不住害怕。害怕他离她远去。
脑海不断重播他决定离她远去的那一天。
她发自内心哭喊、声嘶力竭呼唤着阿笨的名字,才勉强挣得了这几年的光阴。
如果当初她没有那样央求他留下,他是否会真的离她而去?
——你不要忘了,真正在乎你的人,是和你一样害怕失去的人。
——你有多怕失去他,他就应该多怕你离开。
阿笨,你会害怕失去我吗?
小清将书本搁在腿上,抬头看向窗外,伸手捧起一片日光。
有风吹来,书被翻了几页。
一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忽然落入眼底,笔跡苍劲有力。
林若清笑了,很轻很淡,一点点融入和煦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