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是等级制度十分鲜明的种族,当弱者面对强者时,会被动地遭受血脉和力量的压制,这也是彼岸的居民在通天楼主举行祭典游行在空中时,必须行跪拜礼的原因。
而刚才这来源不明、却又莫名熟悉的压迫感,竟然将静檀对她的影响的削弱了不少。
狄叶不受控制地进入了浑身警惕的状态,如临大敌地环视着血池的四周,仿佛八方皆有蛰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猛兽。
就在这时,脑内又是一声长啸。
于刚才不同,这声音更加清晰,也更加空灵,仿佛刹那间唤醒了在场两妖记忆深处的事。
静檀突然头痛剧烈,双手捂住脑袋,痛苦不已地凝视着红尾鸟被焚烧殆尽的方向。
同时,血池表面再度泛起涟漪,从中展翅飞出一只巨大的金凤鸟。
它有着流光溢彩的羽翼,修长有力的颈项,金子般灿烂的冠羽和身后拖着的火红尾羽交相辉映,如同涅槃重生一般划破血池阴暗的上空,绚烂又刺目。
也许是这一幕太过于震撼,狄叶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凤鸟已经飞到了她的眼前。
可她却如同受了蛊惑一般,主动将手伸到它的面前,摊开掌心露出那个残损的火种。
在体型巨大的凤鸟面前,这只强悍的鬣狗妖却如同一粒渺小的尘埃,但狄叶虽感受到来自血脉和灵魂的压迫,却没有惊慌失措的感觉,反而感受到了一丝来路不明的熟悉感。
对于先天冷血,只服从利益和力量压制的妖怪而言,却莫名有种奇特的魔力,让她不自觉想要去依靠、信任。
只见凤鸟张开通红的尖喙,将她掌心的火种叼起来,随即那双鲜艳如血的红眸望着她,眼中竟然是她难以参透的悲悯。
没等狄叶反应过来,凤鸟却再度展翅从她面前腾飞而起,那对巨大的翅膀却没有掀起一点风浪,在无尽的宁静之中,它引颈而飞,目标显而易见,是通天楼的上空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等等!你是…...!”
静檀嘶哑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她眼眶通红,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但在与那双如血红眸对上过后,他颤抖着想要伸向凤鸟的腕足却又全都失去了力气。
最后,他只喃喃了一句:
“可那颗火种,已经撑不了太长时日了。”
这句话的声音微乎其微,但凤鸟显然全都听了进去。然而祂只是轻轻晃了晃冠羽,便重重地拍了一下翅膀,消失在了大厅上空。
随着他的离开,满池猩红的血水逐渐褪去,不出半分钟,便露出大厅原本光滑的地板。
然而坠入血池的秦游,则早已无迹可循。
***
通天楼第八十五层。
时穆扼住觅罗的脖颈,一手将其牢牢地钉在地面上,眼神冰冷,杀机四伏。
他和觅罗的缠斗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时辰,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觅罗和被鬼物附身的妖怪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且接连不断,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以一敌百,多次被逼至绝境,却又绝处逢生,直至经脉即将枯竭,伤口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才终于等来了分出胜负的一刻。
在他们周围,大片的黑雾飞速从宿主的体内逃窜而出,却直接曝光在了火种无形的光芒之中,顿时灰飞烟灭。
时穆背后的羽翼被硬生生扯掉了一半,血污浸透了身上的红衣,使得原本鲜明的颜色越发斑驳暗沉。但被他牢牢压制的觅罗却状况更加惨烈,她原本白净秀气的脸上满是骇人的伤口和凝结的血块,左眼眶中空空如也,仅剩的一只眼中,却凝结了怨毒和不甘。
“咳咳......静檀.....竟敢背叛我...她不得好死....”
她由于呼吸不畅,又受了重伤,如今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嗓音更像是破烂的鼓风机,令人听了难受不已。
“说。”
时穆不予理睬,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嗓音像是淬了冰一样阴狠:
“神鸟的另外半颗心脏究竟在哪?”
“呵呵....”
觅罗强撑着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永远都找不到,永远.....”
时穆漠然地看着她癫狂狰狞的神色,像是对这个曾经的仇人毫无兴趣了一半,手上力度加重,想要立刻了结对方的性命。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跳突然错乱了一瞬。好像其中一块最至关重要,牵动他命脉的部分,猝不及防地失去了。
他从觅罗的身上听到了一阵手机提示音。
那根坚不可摧的脊梁骨,顷刻间垮塌了下去。
穷途末路的觅罗也同样难以置信,她还有一口气尚存,而在半个时辰之前,游戏幸存者只剩下了她和秦游两个人。
这个死亡提示是谁的,不言而喻。
错愕过后,她突然痛快淋漓地大笑起来,纵使精心策划的复仇失败,也无法影响她这一刻无比畅快的喜悦。
尤其是这种喜悦,是建立在仇人最极端的痛苦之上。
“你赢了....又如何?”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仅剩的一只眼中迸发出残忍的快意:
“你最终还是一无所有.......时穆。”
回答她的,是径直将她的脖颈拧断的力度。
时穆没再将目光分给脚下的尸山火海分毫,他拖着背后残损的双翼,脚下一跃,便回到了一百八十八层的房间里。
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滩红绳化作的血水。
在方才的苦战中,他饶是翅膀折断、被穿肠破肚也没有皱一下眉。此刻却面对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时却控制不住地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时穆眼神没有聚焦,沉默许久后,才沉着嗓子喃喃道:
“......你又把我抛下了。”
第一百零五章
秦游从无数个光怪陆离的片段中惊醒。
随之而来的剧烈无比的头疼, 仿佛有人用钳子强行将他的头颅撬开,搅拌脑髓一般的疼痛,使得他不由得眉头紧锁, 一手按压着太阳穴, 才缓缓坐起身。
他刚掀开眼皮,目光还在迟钝地聚焦着, 才发现身旁坐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校服, 一头黑发剪得干净利落,额发下的侧脸轮廓线条优美分明,莫名让秦游看出了几分熟悉。
他还在慢吞吞地回忆着,却发现对方靠着景色飞快掠过的窗坐, 姿势却有些僵硬,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一直靠在人家肩上。
虽然为这个事实尴尬了一瞬,但毕竟都是男人,秦游很快将那份尴尬抛在脑后, 开始动用好像很久不动有些生锈的脑袋,思考一个很基础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然而不等他相出个所以然, 身边的帅哥突然转过脸来, 嗓音低沉又冷淡地来了一句: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就如同迎头一击, 将秦游周身那层朦胧的屏障敲出一个裂缝来,顿时他神经内仿佛一阵电流通过,终于回忆起了许多重要的事。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面容, 虽然顶着一头短发裹在版型堪忧的麻袋校服里,但眼前的人确实和时穆如同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一般。
但与时穆不同的是, 他的眼里只有冷漠的疏离。
秦游对他人的情感变化并不敏感,但仅仅是一个对视,他就知道对方的好感度肯定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他不明所以,又伸出手握住对方的下巴,凑过去细细观察,直到发现记忆里对方左眼尾下方的红纹被一颗小小的红痣替代之后,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转而握住对方的手掌,去找无名指上那一圈红印。
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秦游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暧昧、甚至冒犯,他从那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一眼看到了目标,就默不作声地停了手。
殊不知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这个顶着时穆的脸,任由他动手动脚的男高中生,也一眼看清了他收回的手上的银戒指。
这个比起印象中时穆的样貌少一分苍白、多一分青涩的青少年,薄薄的眼皮红了一瞬,立刻将视线转移到窗外,掩饰眼中的不悦。
于是系统接连冒出两个提示音,后一个差点将前一个直接覆盖住了:
“滴,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三十!”
“滴,好感度下降百分之十,当前好感度为百分之二十。”
秦游被连续两个提示音激得眼皮一颤,这才发现了坑爹系统的“不离不弃”。
他也无暇去猜青少年版本的时穆的心思,当机立断地找系统算账:
“怎么回事?”
“恭喜宿主解锁任务世界新场景。”系统从善如流道,“受到游戏规则限制,好感度清零,但之前提交审核的材料仍然有效,宿主可以选择审核通过后离开该任务世界。”
系统见鬼说鬼话却还包装得冠冕堂皇的行为,秦游早就了如指掌。他自然不会相信这段鬼话,在完全清醒过来后,他不得不直面一个从过去就掩埋心里的猜测。
时穆曾如此笃定自己就是他千年前死去的伴侣,甚至还将这个“伴侣”留下的痕迹都一一保存了下来,而其中部分,的确与秦游的喜好相重合。
但无论是系统,还是秦游本人,都能否认了这一段“过去”的存在。
这也意味着还有一个可能性:
如果“过去”并非在过去,就可能在将来。
秦游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发现所有的场景几乎都能和他最初在这个世界醒来的嵌套上。
除了对面脑袋一沉一沉打着瞌睡的胖子,头埋在围脖里陷入沉睡的女孩,以及旁边坐着的青少年版本的时穆。
秦游琢磨不定地伸出手去,掐了掐身旁人的脸,手里是细腻但称不上绵软的触感。
他捏了捏,又搓了搓,发现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才猛地缩回手,诧异地望过去———
搓扁揉圆都没反应,难道真的是梦?
被无数手骨拖拽紧血池深处时,秦游是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在那之后,他漆黑一片的眼前又像走马灯似的掠过了无数模糊的画面。
他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朦胧记得自己忘记了一个人,又跟对方达成了什么约定,但还没有兑现承诺就要离开。
最后,是他看见伤痕累累的时穆跌坐在房间里崩溃绝望的模样。
记忆深处,好像另一个人的身影,跟他重合在了一起。
秦游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但他不是个拘泥于过去的人,所以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眼下的情况是,如果这个时穆真的是千年前的那一个,一切或许都能串通起来。
靠窗坐的青少年依然只留给他冷酷的侧脸,被蹂躏过的残留着不明显的微红指印,他的眼神闪烁着朝罪魁祸首的方向晃来,又在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间触电一般偏过头去,留下通红的耳廓。
“滴,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五。”
秦游听到提示音,又是一愣。他这下有些相信对方是千年前的时穆了。比起印象里那个披着冰冷外皮的老流氓,眼前这个青年纯情得让人咂舌。
然而秦游这个好胜且掌控欲极强的人刚从对方的反应中咂摸出一些乐趣来,就发现对方回过头来瞥了一眼,眼神又恢复了最初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