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丫头的推测吓到了甘母,她不太确信地问。
  “不好说。”静丫头摇了摇头,“都到这一步了,任何一种可能都不能放过了。霞姐,毕竟可能是跟着
  林泽过来的,她在这地方又不认识别人。”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电话里你不是说已经有目标了?”我问。
  “嗯。”静丫头转动方向盘,将车开进了云山公安局的大院,“我们联系了一下林泽公司的员工,林泽在这边看好的一个项目负责人叫林青,这个林青是一个网络主播,她直播的内容比较特殊,是她和眼镜王蛇一起生活嬉戏的场面。”
  “和眼镜王蛇一起生活?”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
  “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静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他们这种人,都有点特殊技能,驯几条蛇当宠物,对他们来说和吃饭睡觉差不多。”
  “反正我是没法接受。”我又打了一个冷战,“林青交代了吗?”
  “今天才去查她,交没交代,我也不知道呢。”静丫头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小明哥,你就那么急着回去啊?”
  “我这不是怕给你们俩当灯泡嘛。”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都当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忙着工作,这次就当是出来散散心也好。”静丫头笑道,推开了车门。
  我也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办公楼门边抽烟的老罗。
  老罗也看到了我,他把烟头随手一丢,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老简,你小子总算来了,快憋死老子了。”
  “你不是吃坏肚子了吗?”我讶
  然地看着老罗,他满面红光,一点也看不出病态。“就我这个胃口,吃坏肚子,也就那傻娘们信吧。”老罗嘿嘿一笑,得意地道。
  “你说谁呢?”静丫头冷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罗。
  “卫生院那傻娘们呗,还要给我挂水来着。”老罗神色不变,岔开了话题,看着我,“我跟你说,哥们这回可干了件大事,你们以后谁再说我干吃饭不赚钱,谁就自我了断吧。”
  我直觉地觉得,事态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了掌控。
  “你先等会儿。”我伸手阻止了老罗,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才道,“你现在说吧。”
  老罗伸手从皮包里掏出了一纸委托书,递到我面前,“怎么样?20万,无罪辩护。”我扫了一眼委托书底部的签名,眼睛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问,“你有证据了?”“没有。”老罗摇头。
  “那你有突破口了?”我又问。
  “也没有。”老罗依然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这个举动将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那你就敢接?我怎么跟你说的,我来之前不许你做任何决定!”我陡然提高了音调。“老简,别生气啊。”老罗看了一眼一边事不关己的静丫头,讪笑了一下,“这不,他们把林青带回来了,不过这个林青呢,死活不承认自己认识甘霞,更没见过,我这不就……”“就这个理由你就敢接?”静丫头嗤笑了一声。
  “
  你们俩不都是这么接的案子吗?”老罗一脸的不服气,“凭啥你们俩接就行,我接就是麻烦了?”
  “小骡子,我想,你弄错了两件事。”静丫头叹了口气,“我和小明哥呢,是在嫌疑人已经被批捕却依然不肯承认罪行的情况下接的案子。第二呢,要么案件卷宗里有明显的疑点,要么我们认为嫌疑人无罪。你呢?这案子才刚刚开始调查,林青还没有被批捕,只是接受问询,她完全有可能撒谎,目前案子是否有疑点,我们还不能保证。”
  “我也觉得这人无罪啊。”老罗摊了摊手,“这一条就够了吧?”
  “你觉得?!”我看着老罗,“问题是,你的眼光准过吗?”
  “我的眼光怎么不准了?不准我能找你合作?”老罗瞪起了眼睛。
  这句话竟让我无言以对,求助似地看向了静丫头。
  “老简,别这样。”老罗嘿嘿笑了一声,“我这人是爱冲动,爱钱,不过,我也不傻。喏,你看看这条。”他指了指委托书里的一款条文,“我们可以为当事人做无罪辩护,不过呢,不保证成功,但是不管成功与否,这个钱,是必须给我们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案子你们完全可以出工不出力。”静丫头讥笑道。
  “那不能,咱得有职业道德。”老罗偷偷看了我一眼,见我脸色铁青,急忙道,“老简,你放心,咱这是在外地,输了也没关系,没
  人知道我们。你要是实在顾惜脸面,咱这么地,事不可为的时候,我自己上,你把自己摘出来,这总行吧?反正委托书是我签的。不过你别想跟我分钱啊。”
  他伸手捂紧了钱包。这让我哭笑不得,“你啊你。”我无奈地道,却不知该怎么说他好。
  两名警察神色匆匆地走进了大院,看到他们,老罗当即把我扔到了一边,迎了上去,“怎么样?”
  “哦,罗律师。”其中一名警察向老罗点了点头,“查明了,基本可以确定,林青在撒谎。我们和之前载甘霞的出租车司机又核实了一下,他确认甘霞就是在这个林青家门前下的车。林青在我们云山也算小有名气了,当时这个司机就问了一句,甘霞也追星啊?甘霞的回答是,追星可不分年龄,这可以证实,甘霞就是为林青来的云山。”
  “林青养的五条眼镜王蛇现在也都不见了,现场只有几个笼子和一些食物。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林青是怕我们做同一鉴定才处理掉了。咦?罗律师,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那名警察停下话头,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老罗连忙道,“你们准备提审她?”
  “事不宜迟,案子早结早了,还有一堆别的案子等着呢。”警察点了点头。
  “也是,那你们加油。”老罗无精打采地道,转身向我们走了过来,一脸哭丧样。
  “小明哥,我真同情你。”静
  丫头看着我,一脸的幸灾乐祸,“天天守着这么个熊孩子,苦了你了。”
  3
  “林青,我现在向你重申一下我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希望你能如实交代你的罪行,争取立功表现。你听清楚了吗?”
  阴暗逼仄的审讯室里,两名警察坐在审讯桌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低头坐在椅子里的林青,一名警察冷漠、庄严地道。
  然而这种肃穆的氛围却被一个突然插入的声音彻底破坏了。
  “林青,作为你的代理律师,我有义务提醒你,对于警方的问题,你可以拒绝回答,但如果你要回答,就一定要诚实,不能撒谎,这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和义务。”老罗郑重地对林青说道,又转过脸,看了看两名警察,换上了一脸的谄媚,“两位领导,你们继续。”
  两名警察的脸骤然铁青。
  审问嫌疑人时,90%的警察不会告诉你,你可以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只要你开口,审讯经验丰富的警察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审讯技术让你无从招架,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就可能成为他们紧抓不放的把柄,让他们从你的供述中抽丝剥茧,一步步逼近事实的真相。
  要想骗过警察,你就要事先拟好各种可能的问题的答案,逻辑上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漏洞,甚至一定要做好警察会随机提问的准备,你必须在极限反应时间内搜寻出预设的答案,同时还要尽可能少地留给警方线索。
  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恭喜你,以你的智商用来犯罪是一种浪费,
  你应该在更广阔的空间一展拳脚。
  如果你做不到,试图随机应变,很不幸,警察根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问题会一个接一个地向你抛过来,不给你留任何思考的空间,只能下意识地说出答案。
  在以往的审讯中,这个方法百试不爽。可这次,审讯还没开始,所有的计划就被老罗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两名警察眼中冒火,看上去随时准备把我们轰出审讯室,可老罗却好死不死地掸了掸面前的一张纸,那是林青签署的《刑事案件授权委托书》,案件侦查阶段,警方的每一次提审我们都有权利在场。
  如果我们不在场,林青有权拒绝回答任何提问,甚至连姓名这种基本信息都可以不说。
  两名警察只能强压下火气,开始了审讯。
  “林青,你之前说,你并不认识被害人甘霞,也没有见过她,对吗?”
  “是。”
  “但是我们找到了当天拉甘霞过去的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回忆,甘霞就是在你家门前下的车,她和出租车司机的对话也能证明,她就是为找你而来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林青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人,我真的没见过。”
  林青的音调不断提高,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重。
  “我那天就见了林泽一个人!你们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她瞪视着警察,质问道。
  “我们只相信证据。”负责问话的警察冷着脸,从桌子上的
  档案里翻出一张照片,“你说的林泽,是这个人吗?”
  林青看了一眼照片,无力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个林泽,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为什么和他见面?”
  “是个天使投资人,我们俩在网上认识的,他这次来,是和我谈一个旅游开发的项目。”
  “林泽去哪了?”
  “不知道。他说要我再完善一下方案,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投资,就走了。”
  “你们俩见面,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不确定。”
  “不确定?”
  “我这边是保密的,只有我一个人,他是不是被人看到了,我不知道。”
  “林青,我再问你,甘霞死于眼镜王蛇毒,根据我们的调查,云山饲养眼镜王蛇的,只有你一个人,案发后,你的眼镜王蛇不见了,你是不是毁尸灭迹了?”
  “同志,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老罗轻咳了一声,“你最好换个问法,你这个问题有诱供的嫌疑,将来上法庭,对你们没好处。你瞪我干嘛?我这是为你们好!”
  那名警察深吸了一口气,“谢谢罗律师的提醒,我换个问法。林青,你的眼镜王蛇都去哪了?”
  “放了。”
  “放了?为什么?”
  “因为林泽。”
  林青双手掩面,一脸痛苦,警方的审讯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同志,这些事真的和我没关系。”
  “把眼镜王蛇的事仔细说一下,为什么你的眼镜王蛇消失会和林泽有关?”警察不为所动,自顾自地
  问道。
  林青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林泽认识林青的时候,并不知道林青此前是靠直播和眼镜王蛇一起生活而走红网络,积累了原始资本的。他只是无意中看到了林青投过来的一份旅游开发计划书,被附件里携带的照片吸引,又得知林青只是想为家乡做点事,才决定过来看看。
  作为一个慈善家,任何和公益沾边的事,林泽都会乐此不疲,哪怕只是露个脸,说两句不疼不痒的话,签署一份投资意向书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意向书那种东西,不履行就是一张废纸。
  但当林泽走进林青的家里时,这个女孩儿刚刚完成了一场颇为火辣的直播,正把那些眼镜王蛇收进笼子里。
  这触动了林泽的逆鳞,他当即就表示,如果林青不能把这些眼镜王蛇交给他放生,那么投资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继续谈了。
  一边是危险的演出,一年的收入可能有几百万,但大头都被经纪公司拿走,一边是一项价值以千万计的投资,后续的收益更无可估量。几乎不需要权衡,林青就对林泽的要求表示了同意,让他带走了那五条眼镜王蛇。
  “他把那五条蛇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警察问。
  “不知道。”林青摇头,“他没跟我说过。”
  “除了蛇,你还交给他什么了?”
  “一管血清。眼镜王蛇剧毒,我怕他出意外,所以给了他一管解毒用的血清。”
  审讯的警察饱
  含深意地看了我们一眼,“罗律师,我们已经尽到义务了,合理合法地对嫌疑人进行了审讯,但是,你的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履行她的义务啊。”
  “我……”林青怔怔地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警察,“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啊。”
  老罗抬手阻止了林青继续说下去,冲着两名警察笑了一下,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了个眼圈,才说道,“你们随意,只要不违法,别让我们找到空子就行,侦查审讯本来就是你们的拿手戏。作为律师,我的义务就是提醒我的当事人享有的权利和应该履行的义务,但我们并没有权利强制他们什么。”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警察冷笑了一声,拉下了脸,“林青,罗律师已经提醒过你,如果你选择回答我们的问题,那就必须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