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僵立在屋里,蔫头搭脑的听着后娘在数落她。她也知道,爹娘连着兄弟也因着她着实受惊怕又奔波来去,她心里的确觉得愧对家人。但另一方面,亦觉得家人安好也让她十分欣慰。况且爹爹见了她,的确是有些激动的,眼眶潮潮的。他这辈子看着老天爷的脸色讨生活,劳累辛苦的养活一家子人实在是十分的不易。他寡言少语,以往在家一年与她说的话两只手都能数过来。虽谈不上疼爱她,但方才那一霎,她的心都揪起来了,看他的眼神,真的让她觉得又心痛又安慰。因那一刻,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与心疼。她是他的女儿,就算再不讨他喜欢也是亲生的骨血!
所以这会子后娘缓过气来数落她,她心里倒也没了以前的难过艰涩,不过就低个头听着罢了。
七月的后娘姓林,本就是打外村过来的。当初给七月的爹当填房也是因她家算是金井滩的富户,虽说家里有个扫把星女儿,但后来也成功的扫地出门了。哪里知道又惹出这么一大摊子怪事来,吓得他们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哪敢多言半句,只有哆嗦着跟着的份。如今见了七月,复一想这段日子的经历,再细细打量了她并这里的东西。那心里自是就窜出股子又嫉又恨来。没了外人,又得了缓,嘴里就不太好听起来。
一时说了半天金井滩的艰难之类的,又连饮了几盏茶,见自家男人窝着也不言语的劲头,就更是管不住嘴,撇着嘴道:“哼,三年前,倒是大骡子大马的拉好几车的东西来。还道你嫁的光风,引得村里人都羡慕,连带咱们家也长了脸面。你爹之前还埋怨,说不该把你小小年轻就打发出去。我就说了,这人啊,不出门哪知个轻重,你瞧瞧咱家七月这不也出息了么?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但你出息了,我自当为你高兴不是?想不到啊……你这出息还真出大了呢!我就说么,哪里的好人家,还这七聘八聘的弄这么些个排场,敢情,竟是弄出歪魔邪道来了呢!”
“你到是好吃好住的,越发的水灵亲贵起来了。害得你爹和我,外加你弟弟,一路担惊受怕的。一年多前,来那么一帮子人。二话不说架了就走,亏的我是掌的住的,哪个经的起这般吓唬?我们可是清白老实人家,你闲招野揽的那些个怪里怪气的人,可别再连累我们!你到是说说,打算怎么安置我们?”
方才他们在舱里,只觉得红通一片,热得燎死人。倒是也没瞅见外头什么景况,否则现在怕是都站不起来。
“待得外头太平些,我自然送爹娘回去。”七月听得她劈头盖脸,低声说。
“你在外头惹的乱子,怎么的让人打到家里来?”夏父一时也皱着眉说,“我不指望你嫁的多风光,能太平就是好的,怎么……”
“哎哟,咱家的七月呐,以前在村里就惹得鸡飞狗跳的。你现在说这些不是多余?”夏林氏啐了男人一口,四下打量着周围,“你男人好像挺有钱的,你是小的吧?家里的婆娘容不下你?要不然怎么养在这么远的地方?还让我们回去?金井滩那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好一人风光了,还把我们扔在穷沟子里?”
虽说这一年多,没人告诉他们什么情况。只道七月有嘱,将他们好生招待。一直住在凌佩的京城,锦衣玉食也着实养了一阵,那夏林氏此时哪肯再回那穷乡之地。
七月听了忙应和着说:“若是爹娘不想回去,要不……”
“这里也太背僻,还得坐船呢。这一路都快吐死,况且南边的水土我也不喜欢。我还是愿意回月耀去,房子敞亮又高阔。这全靠木头搭的,好看是好看但不稳当。”夏林氏接口,扫看着这里,摸摸这个动动那个又瞅着七月说,“还是辉阳好,不过京里的房产怕都贵吧?他这么有钱的,你也该有点子积蓄吧?”
“我也没什么积蓄……”七月刚喃喃的说着,一见后母面色不悦,马上硬着头皮改口又说,“不过买宅地该还可以。”
“我说么,这么大排场穿的又这样好的。还能结交这帮五湖四海的豪侠,哪能没钱呢?”夏林氏话里挟着点小刺儿,挑着眉毛说,“这一年多,我和你爹连带你弟弟,命都去了半条多。回头安生了,咱们也好多走动不是?”
这些话夏父不大爱听,呸了一声道:“我们夏家世代都在那里,我哪也不搬。祖宗哪能随便弃了不顾?”他抬眼看着七月,到底是亲生女儿,当初把她打发走,心里也的确愧疚。如今瞧着她好端端的心里也欢喜,当时已经送来那么多的聘礼,哪好再厚着面皮盘剥她,“反正不管做大做小,只消他待你好就行了。我也不指望什么,能见上一面也心安。我瞅着外头也是太平的,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怎的跟凌佩的官府都扯上了?”
“爹……我……”七月一时看着父亲,潮着眼眶也不知从何说起。林氏听了不满,拍了桌子说:“退一万步说便是回去,也不能再住那房子了。当时你是给了点,但东西也不顶吃喝不是?又没什么银子……照理说,你这个……”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头懒懒的出声,带了些微微的飘低吟又幽远:“那些金器变了现,盖十个都够了。有米有酒,哪样不当吃喝?”这话弄得屋里人都愣了,七月吓得肩头一抖,回眼间流火已经推了门进来。他一进来,生把夏家两口子惊的一怔,竟是皆看呆了眼。
方才下了船倒是见了,但两人谁都没敢仔细打量。一来人多七晃八晃的弄的二人也吓得不行,二来七月情绪激动,夏父的注意力也都一下分散出去。而夏林氏顾着瞪着这碧山密林泛怔,只恍惚着瞅着白头发,一时还以为是个老头子。
但这会子在屋里缓了半晌,又过了嘴瘾状态十分放松。突然进来一个,本能的便抬头瞅。一瞅之下,那眼珠子就瞪得塞不回去了,不但不是老头子,竟还生的这般的风采卓然。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但能把眉眼生的如此精致动人的真真是没见过。不但五官动人,配上神态便更生动优美,再加上身形,更成凌仙之态。
便她已经是徐娘半老,竟瞅着他便心狂意乱,有些遐飞乱想起来。竟连方才他贬损的话都压根没过心里去,因声音更比话的内容让她钻心的颤!
七月瞪着流火,还没顾上努嘴挤眼暗示。流火已经两步跨到七月身边,向着夏父躬身施礼,口称岳父大人。这一系列动作弄得七月两眼发直,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奇怪的很。不仅如此,更有隐隐不祥的预感。
果然,流火彬彬有礼之后,马上就翻脸如翻书成了放肆无礼。倒不是说他的表情变得多狰狞,他仍是谦和优雅的让人不忍对着他大声说话。但他的话就不客气了:“只有正妻才会行三媒六聘,人是这样订的规矩吧?”
他话一出口,七月快摔倒。什么叫“人”是这样订的规矩吧?她生怕流火下一句会说“我不是人”。急得双腿乱抖,就想一脚踹出去。
另两人压根没反应过来,怔怔着却被他诱惑。居然还跟着点了点头,流火又接着说:“人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后跟我姓,不是你们夏家的人了。既然这样,要打要骂,也轮不到二位。贴补娘家倒也是应该,人总讲个“孝”字。但一边指望着盘剥占便宜,一边还挟枪带棒的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就实在惹人不快了。”流火这话已经摆明冲着夏林氏去。
“哪,哪个盘……这本来就是她惹出来的。不然,我们,我们不是好好……”
“对,她惹出麻烦了。但哪个把她轰出去的?”流火眼神带出一丝冷谑,“她死在外头就没麻烦了,本来是这样想的吧?”
这话弄得屋里一团死寂,夏父的脸微微抽搐无语。流火看了一眼他,缓了声音道:“总归先在这里住着吧,不会麻烦很久的。”说着,也不管七月一脸愕愤之色,扯着她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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