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星慕还没有回答,外面的声音更大些,乱糟糟的,仿佛很多人在口诛笔伐着什么。
  那维莱特的声音传进来。他的声音一向威严低沉,而这次宣判罪行时念得格外迟缓。
  “水神,死刑。”
  她们对视一眼,芙卡洛斯轻笑了一声。
  “我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十星慕。”十星慕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漫长的故事讲给对方听,“深渊的裂缝弥合了。我遇到过许多人。”
  “那你见过芙宁娜吗?”
  十星慕摇头:“还没来得及。”
  芙卡洛斯可惜地叹气:“该狂妄便狂妄,该懦弱便懦弱——她是我的理想。”
  理想这个词,比幻想要低一点,处于踮踮脚就能够到的地方。
  “也是我见证过的人类的意志。”芙卡洛斯说,“你现在又是怎么看他们的?”
  十星慕思考了一下,说:“我还是保留我之前的看法。人类脆弱,易碎,寿命有限,懦弱,胆怯……”
  “但闪耀的部分,非常明亮。”最后,她微笑着说。
  这种微笑有种过于熟悉的气息。常出现在热恋的情侣,或者感情很好的夫妻身上。
  芙卡洛斯的目光停留在她耳后的蝶状羽饰,“啧”了一声,危险地眯起眼睛:“外面那个坐着的男的怎么回事?我可记得他,几百年前见过一面。你名字是不是也是他取的?”
  十星慕:“……”
  十星慕:“有时你倒也不必如此敏锐。”
  “哼。”芙卡洛斯发出一个别扭的气音,才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还差一个剑柄。”
  “只差一点点了。其实摩拉说不定也可以。”
  十星慕这才凝视那一柄剑。
  做成的是当初伊黎耶佩戴的形状。伊黎耶用那把剑斩灭了外族与仇敌,最后扔回幽深的水潭之间。
  也将用这把剑迎来她的终结。
  “这么说起来的话……”芙卡洛斯逗弄着自己的发梢,煞有其事地说,“在你走后,枫丹新颁布了消极怠工的法律,给你的处罚账单还没有销,这么多年已经利滚利,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呢!”
  十星慕:“。”
  “逗你的哈哈哈哈哈,还是这么好骗。”芙卡洛斯捂着嘴,笑得很俏皮,一如即往的狡黠。她高高坐在那柄长剑上,一双赤脚懒散地晃悠。
  “真好啊。在一切沉没之前,你还能来看我。看起来这一端的剑柄,就是专门为你而留的。”
  十星慕沉默,没有说话。
  “怎么?你居然舍不得了么?”芙卡洛斯望向十星慕的表情,感慨了一下,“你真的变了很多呢。但是,十星慕——是你的新名字吧?”
  芙卡洛斯格外冷静,近乎冷酷地说。
  “但是,十星慕,不要与既定的命运为敌,你我皆知这历史不容撼动。”
  她跳下,翩飞的发丝打了个旋。
  芙卡洛斯优雅倾身,对十星慕行谢幕礼。
  “接下来,就请好好品鉴我的表演吧。”
  *
  聚光灯亮起,空气中的水汽飞跃在台上,几点浮沫折射在光束中,描摹出一个翩然起舞的人形。
  台下空无一人,台下坐满了人。
  是伊黎耶,是淹没的部落,是为一朵花而奋力出逃青年,是鲜血烧尽的战士,是消逝的雷穆利亚王朝,废墟里的亡魂手捧残破的杯盏。
  时间的长河看不到源头,但浪潮起落,那些不起眼的,躲在天理视野盲区的人们组成流光溢彩的浪花。
  世界是舞台,人人是观众。
  轻轻的舞步,小小的身影。
  命运愚弄着一切。而要说以什么方式来面对它降临的轨迹的话,芙卡洛斯却挑选了在这种场合显得并不那么正式的舞蹈。
  而这就是带有芙卡洛斯特有的骄傲与自得,也是她对命运轮回的嘲弄。
  那维莱特没有发现十星慕,他怔愣在原地,想要握住什么,又松不开徒劳攒紧的手。
  十星慕紧握着剑柄的一端。站在高处,有一点眩晕。
  偶尔在芙卡洛斯仰头伸展身姿,翩然起舞的某个刹那,她们对视。
  关于默认的离别她们早在几百年前便排演过一次,多余的话不需要开口。她们都怀抱着葬入水域的决心,死亡已经算是美妙的结局。到最后竟然真的实现了一个奇迹。
  自与她相识以来,芙卡洛斯的赌局便从无败绩,这一次她胆大地将自己也当作筹码,摆上一场赌局。她必然也将大获全胜。十星慕一直这样坚信着。
  所以罪孽生而带来,所以至高之主必会宽赦一切。
  剑刃反射出莹润的光色,这时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不知何时沾染上去的泪水。
  十星慕松开手中的长剑。
  猝然降落。
  悠扬的舞姿截停。
  一如多年前排演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有一顶小小的礼帽孤单地滚落到一角。
  谢幕中的女主角不知去向。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
  当行的路我行尽了。
  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从此以后。
  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出自新约·提摩太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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