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面是一副模糊的画,画上一只有翼飞鸟展开几米长的机械骨骼,眼珠是一对奇异的凹凸玻璃镜片。它周身散发出模糊的光芒,抵挡住庞大的机械群落。
  “看来是成功逃出去了。”
  艾尔海森走了过来。
  十星暮记得他不喜欢水沾染上纸页,她抚过这本破旧笔记的封皮,流淌在岁月之前的液体汇聚成一滩清澈的水,落到地面。
  “嗯。”她应了一声。
  看见那只飞鸟的时候,她的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好困。
  十星暮揉了揉眼睛。
  秘境深处没人进来过。赛诺说那些藤蔓斩不断,强行破开后会触发某种机关,继续往前走会回到原点。之前那些失踪的学者就是在藤蔓大门前找到的。
  艾尔海森观察着四周。
  他可不信愚人众会那么好心,任由他们进来乱闯。
  “跟紧我。”他说。
  然后他回头,看见了困在藤蔓里的十星暮。
  水蓝色的长发耷拉着,整个人仿佛一滩水的模样倚靠在藤蔓上。像静止的雕塑。
  那些从木板中生长出来的深绿藤条悄然滋长,无声无息地编织出一个精美的牢笼。
  当意识到光线昏暗的时候,就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次,不是与教令院的合作了。”
  一道声音响彻在空荡的秘境里,有个人从船的残骸上走了出来。
  “是来自本人的诚恳邀请,艾尔海森先生。”佛罗德洛克优雅地欠身。
  ——至冬国的愚人众。
  他之前与阿扎尔残党合谋绑架尚是海獭形态的十星暮,审问后发现确实对此事并不知情,所以没有被关押太久。
  “看来风纪官不该太早撤去对你的监视。”艾尔海森平静道。
  佛罗德洛克状似苦恼道:“想寻找一个开诚布公的交谈场合真是困难啊,代理贤者大人,您从来不看申请表的吗?”
  “大概丢在门口的垃圾桶了。”
  枝蔓抽条,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深绿的藤蔓缓慢生长,包裹住十星暮纤细的身躯。几缕发丝从缝隙间漏了出来,伴随藤蔓的扭曲而显眼地晃动。
  它们环抱住她,顺着阴影沉没进石壁之间的暗泉。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佛罗德洛克微笑着说。
  *
  咔哒。
  是时钟行走的声音。
  咔哒。
  是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
  她飞翔在高处,海洋与天空相接的轮廓模糊不清,远处传来沙漠与雨林的气息。
  她调转方向躲避一束发条机关发射的火弹。
  摇摇欲坠的小船行驶在浪涛汹涌的海面。
  脆弱,易碎,需要好好呵护的人类。
  顽强,勇敢,为一束花挣扎的人类。
  她能做的只有送他离开结社,至于他的结局如何,她大概没有机会知道了。
  展开的骨骼终于折断,她坠落下去。
  就像一滴水终将归去海中。
  海水温柔地包裹住她。隐藏的记忆里回响起一道平静至极,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那道声音叫她小护士。
  “小护士,潜伏进水仙十字结社,拍摄他们集会照片,收集资料。我会带着这些证据去找最高审判官。”
  影像传输完毕。
  但她想起塔里还有一位拼命准备逃生的青年,他有时会采一朵虹彩蔷薇,她喜欢停留在那朵花上。
  一般是在午后,日光很好。她会收起翅膀,蹭着那朵色彩缤纷的虹彩蔷薇,听那位青年轻诉衷肠。他念诵的诗歌听上去像是久远时间之前的清泉。
  “我可以再回去一趟吗?”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你想去哪,都是你的自由。”那道声音说,似乎感慨了一下,“给你替换一个留影机的镜片吧。可惜助手不在了。”
  她没有说话,缩成一块小小的核心芯片,沉默地操纵着外壳是有翼飞鸟的机器。
  这段时间,她跟随着她的创造者学习到了许多。比如说缝缝补补零件,维护芒荒湮灭实验中的仪器。希望这些学到的东西能帮上忙。
  她感到一对冰冷的玻璃镜片镶嵌进空洞的眼眶中。
  “有了眼睛,外形看上去更像一个生命了,虽然里面没有色彩。”
  “如果你要离去,希望你记得最先提出这个点子的人。”创造者念出了一个模糊的名字。
  那个名字,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她终于感受到那平静至极的声音里压抑着的,流淌着的某种奇怪感觉。
  虽然那时她尚且分辨不清。
  不过核心芯片里记载有这位创造者的痕迹。
  好像叫做——
  “小姐,真是巧合。”熟悉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又见面了。”
  “鄙人的名字是葛兰。葛兰·吉尔丹。”那人礼节性地摘帽示意,“我曾以为使用这个相似的化名足以让你露出一些破绽,没想到还真是忘得干净。我做了许久的功课,才终于确认了目标。”
  葛兰·吉尔丹。
  ——阿兰·吉约丹。
  机械飞鸟的创造者。
  枫丹的“奇械公”,可控荒芒湮灭能源的奠基人。
  十星暮睁开眼睛。
  纤细的手腕上,清早葛兰送给她的手环侧边,有翼飞鸟展开折断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