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旻于是微笑了:“我在后面殿后,不好吗?”
  “吴峰主,我……”
  “我们进去吧,十一。”叶雪霏忽然道,“吴峰主应该是不想看见自己好友的尸首。”
  她在十一略微震惊的表情中道:“我们很快就回。”
  吴旻脸上的微笑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如被水洗一般地融化、流了下来。水滴太重,拉得他的嘴角也往下撇。他冷冷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朋友?
  吴旻的耳畔又响起那日国师护法的逼问,和他最终因为恐惧,吐出的那句话。
  “我不知道天端去了哪里……”
  而不是天端提前给出的说辞。
  吴旻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在天端被处刑前他来过两次,在天端被处刑后他就再也不来了。由于他后来被送去了清极宗,这种不来也算得上是一种心安理得。他只在离开那天从另一名同窗口中得到了一点只言片语。他问同窗,天端在死之前有没有受到折磨。
  同窗说:“他的手指在滴血。”
  他特意在离开前问,这样就可以在前往清极宗的路上,以一个转身掩住所有的神情。去清极宗后他也做过一个梦,梦见少年时的天端和阴郁的他。天端兴高采烈地说,他们二人都是天才。日后若是一人做了国师,另一人就做护法,他们要一起研究法术,做一生一世的好友,载入春秋。
  可惜天端太快地选择了“背叛”,他选择了在自己的少年时代,为别的庸人燃烧。
  不过若非如此,宁明昧他们也不会得到夺走火中火的机会吧?只是吴旻知道,他们几乎不可能成功。宁明昧也算是昏了头了,最独善其身的人,竟然在多方势力的交锋下,蚍蜉撼树,来趟这一滩浑水。注定会失败的以卵击石罢了。
  到底为什么聪明人会突然做蠢事呢?
  而他是不可能搅合进去的……
  或许是地面上的砖块太少,未等吴旻摸索完所有的回忆。叶雪霏和十一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叶雪霏雪白手心里躺着那枚漆黑的小盒子。她说:“你的朋友在这枚棺材里了。等你回去,好好安葬他吧。”
  吴旻有点不耐烦了。他说:“我说了,他不是我朋友。”
  他伸手要抓过棺材,叶雪霏却道:“吴旻,我认为,你应该去那座监牢里看看。”
  “雪霏!”十一没想到叶雪霏竟然会说出这句话。
  可叶雪霏显然没有放过吴旻的意思。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否则,我不会把棺材交给你的。”
  “你在教我做事?”
  “我在战场上也找到、埋葬过战友的尸体。让她就这样突兀地死去,也太可怜了。所以,在把棺材交给你之后,我会回到宁仙尊那里去,去做我该做的事。”叶雪霏说,“去监牢里看看吧,他一个人刑台上睡了很多年。”
  叶雪霏懂什么。这个只会说要杀穿敌人的莽夫,能懂什么……
  可忽然间,吴旻看见了叶雪霏脖颈上的疤痕。疤痕很深,对于她这样美丽的女子来说十分突兀。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当年那个说话直率、不懂得变通的少女,如今也是在战争里长大的一代人了。
  这样的战争还会一直持续吗?
  “你其实很喜欢他的是吧?对他感到愧疚,不想让他一直谁在这样冰冷的地方。”叶雪霏说,“向前走个二十步,你往监牢左边的地砖上看,就能看到了。他用指甲在上面留了给你的话。”
  监牢的地砖由特殊材料制成,很坚硬。即使是修士,磨上半个月,磨断一根指骨,或许也只能留下几个字。
  事发后,许多人暗地里说,是吴旻出卖了天端。
  在那之后,吴旻也度过了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很好的人生。他做无空真人的真传弟子,又做潜圣峰的峰主,虽然要在无空真人面前做小伏低,却无人敢对他露出任何脸色。一个来自凡间、缺少根基的人要获得这样的地位着实不易,就连宁明昧这边,他也早早下注,十分聪明。
  就如他这一刻打算带着棺材离开一般,十分聪明。
  他其实一直恐惧看见天端的留言吧?监天司将他看作天端叛乱一事中的汇报者,让他将功补过,有了去清极宗的机会。他在宁明昧和无空真人之间反复下注,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会被所有的理想主义者唾弃。
  直到他看见天端在砖瓦上留下的四个字。没有质问,没有要求,甚至符合他一直以来,做出的选择。
  “好好活着。”
  我明明机缘巧合下,也做了他要我做的事,他没有怀疑我,没有增恨我。可我为何还如此痛苦。
  “我有种直觉,接下来监天司会被毁掉。如果在监天司毁掉之前,你还没能看见那段话,那他就太可怜了。不要留下遗憾。”叶雪霏说,“其实你来这里,只是想把他的尸身带回去吧?”
  空找许多借口。
  吴旻低头看了那砖瓦许久。他在想多年前的夜里会不会有月光,又想起他原本该做国师的护法,或许下一任的国师,本该是天端。
  我没有来得及被他改变一生,又怎么会有遗憾的事。
  墙壁上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叶雪霏将棺材交给吴旻,道:“吴峰主,我们就此别过了。看来宁仙尊遇见了很大的困难,我们需要去帮助他。”
  “为什么?”吴旻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