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一般的黑瞳仁,像是冻了万年不化的冰块一样。
直到一道敲门声响起,萧闻斋走到门口,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陶知爻看到他脸上的冰冷,被一种皮笑所遮盖住了。
就像……之前的那几个孩子一样。
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萧闻斋,在黑纹出现的那一个晚上学到了太多东西。
而那个晚上的东西就好像一本错误的教科书,在这几年时间里,指引着萧闻斋在他认为的“真相”的道路上,不断向前走去。
“父亲,您来了。”萧闻斋朝门外道,“……还有,罗大爷。”
他的称呼,也变了。
陶知爻听人说过,孩子长大了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将“爸爸”“妈妈”这样的叠词称呼改掉。
但他一直是师父带大的,所以从来都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触。
直到他现在在短短的时间里,亲眼见证了萧闻斋对萧曲恭的称呼从“爹爹”到“父亲”的变化,才知道这不同的称呼之间,或许承载了太多外人所完全无法窥睨,只有孩子才知道其中有多痛的挣扎。
缩短的是称呼,但变长的是心的距离。
门外传来的,倒不是萧曲恭的声音,而是罗逢。
“闻斋啊。”罗逢现在可跟之前冰冷的哼呵语气完全不一样,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他看着门后注视着自己,脸上带着微笑的萧闻斋,“一会儿导演可就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郑导可是北市圈子里出了名的大导演,拍大片子的!”
萧闻斋脸上的微笑几乎没有一丝波动,他点了点头,“放心吧罗大爷,我会好好表现的。”
罗逢:“哎,好,好……”
一旁,萧曲恭开口打断了罗逢,伸手来搭萧闻斋的肩,“先带孩子吃早饭吧。”
“别吃太饱啊,一会儿还得表演呢!”罗逢赶紧道。
陶知爻跟着一同走了出去,他注意到萧闻斋似乎隐隐加快了脚步,而萧曲恭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从他的肩头滑落了下去。
罗逢拉着萧曲恭絮絮叨叨,说一会儿该怎么迎接导演的事情,两位大人商量着,却唯有陶知爻一人,在他的角度看到萧闻斋的嘴角边,掀起一个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
后面的故事,也不用再看下去了。
如陶知爻所猜测的,这段记忆是萧闻斋人生的转折点。
就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郑飞鹏导演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来自戏班的寂寂无名的十五六岁的小朋友,来演他的《京风》的事。
而那个小朋友凭借此戏一炮而红,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斩获无数奖项,成为了娱乐圈里最年轻的影帝。
这几年在外人看来无限耀眼的时光,在萧闻斋的这段记忆里仅仅是如同滚动胶片一般的缩影,模糊得看不清楚,粗糙得看不真切,只有令人呼吸一窒的黑白两色,并无一点令人愉悦和轻松的绚烂色彩。
而也是这几年,让萧闻斋清楚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类社会上的拜高踩低,什么叫“利益到位,人脉自来”。
他也独自地,在数不清的月圆、阴煞、百鬼出行的夜里,感受着身上黑纹对生命力的侵蚀,和那挖骨凿髓一般的痛楚。
但他能求助谁呢?
他所真正拥有的,只有自己。
十多年前那一夜错得离谱,又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没有错的“教学”,在这一年又一年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萧闻斋的认知里证明了它就是“行走社会的真谛”。
也终于,将带着一身披着柔软外衣的坚冰的萧闻斋,送到了陶知爻的面前。
然后,被打碎了。
陶知爻眼前的景色,从纯粹的黑白灰,变得渐渐绚丽了起来。
他也在一帧又一帧如同画片般的记忆片段里,看到了许多张自己的脸。
带着有温度的颜色的,自己的脸。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陶知爻抱着萧闻斋脖子,说自己也喜欢他的那一刻。
这一次,陶知爻没有受到任何奇怪的阻拦,也没有陷入什么黑暗。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三块断裂的玉玦,相互之间的裂缝吻合起来,能组合成一个玉环。
而萧闻斋正在他旁边,表情略复杂地看着他。
“你看到什么了吗?”陶知爻问他。
萧闻斋摇了摇头,告诉陶知爻说,他刚刚突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叫他也没什么反应,萧闻斋不好轻举妄动,便留在原地静静等他醒来。
“我去了多久?”
“再过五分钟就两个小时。”
陶知爻点了点头。
他反手将那三块玉玦收好,突然间,就被萧闻斋从身后抱住了腰。
“小陶。”
陶知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眯着一只眼睛,“唔嗯?”
萧闻斋低着头,在他鬓角处蹭了蹭,“你刚刚在幻境里,有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