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不过短短十多年的前半生中,从未有过似北疆这般累的时候。
如今终于有了做回自己的机会,她难道不该欣喜么?
宋吟秋眼眶通红,却半仰起头,没让眼泪落下来。
沈知弈大抵,也希望她安心享度余生吧?
宋吟秋在一层层剖开的思绪中勉强收拾心情,重唤了流莺进来。
她潦草地吃了些糕点,不过囫囵,难觉其滋味。待到恢复些力气,她道:
“服侍我更衣。”
她顿了一下,又道:“女装即可。”
“是,”流莺见她精神头比先前好些了,又开心起来,“还是沈将军想得周到,不仅盘缠备了好些,还早收拾了好些衣物让我们一路带着,殿下你看,奴婢可都没见您有过这么漂亮的裙装呢!”
未等宋吟秋有所反应,她便将那一包袱衣裳抱来,让宋吟秋挑选。
流莺孩子气的话萦绕在耳边,宋吟秋垂眸看着那些裙装,回忆忽地不受控涌上心头。
她一件件抚过那些衣物,春日的短褂,夏日的襦裙,秋日的长衫,冬日的绒袄……她如何不知晓这些看似朴素、实则用料精贵的衣物,远非短短几日便可制成,更何况每一件都分毫不差的依着她的尺寸。
沈知弈知她不喜艳丽,选的料子都是素雅的,让人想起冬日树梢的雪。
初晴的时候,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无声的,却晕染了一片。
她曾经多么艳羡年轻女孩儿身上的裙装。
原来,她想,他早知我是女儿身。
皇帝的使者来的那一日,北疆下了好大一场雪。
沈知弈出军营的时候罩着全套的盔甲。天使带着圣旨来寻他时,他面上蒙着玄铁,神情看不真切,只淡淡说了一句:“介胄之士不拜。”
天使被他一噎,原想驳斥几句,但又被满天的冰雪冻得哆嗦——沈知弈甚至没有将他迎进帐子里,倒不是不合礼数,只不过在冰雪地里宣读圣旨,忒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这里是北疆,任凭豫王世子昔日里何等风光,他一倒台,朝廷里又挑不出合适的亲王,这里终归是沈知弈这个刚立战功的骁骑将军说了算。
天使心里把沈知弈暗骂了好几遍,面上仍堆出亲亲热热的笑来:“将军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他面色一转,神情肃穆地开始宣读圣旨,沈知弈不动声色地听完全程,在听到豫王已伏诛,豫王世子宋吟秋废为庶人,缉拿归京的时候也未曾失态。天使读完,抬头欲观他神色,又被那曾冰冷的玄铁给挡了回来。
“你来得不巧,”沈知弈道,“豫王世……宋吟秋,已经逃了。”
“逃了?”天使大惊失色,“他如何先于我们一行得知消息?”
他们一路向北疾行,皇上更是封锁了关于豫王谋反的所有消息,宋吟秋何从得知消息,率先奔逃?难不成是有内应?
他想起临走前皇上曾叮嘱他看好沈知弈的反应,若是有任何包庇宋吟秋的举动,一并缉拿归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他此行前来,配备的侍卫也都是大内高手,更有暗卫在后伪装成平民随行,生怕宋吟秋一个不服,就此兵变。谁料到这儿一问,人竟然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天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问罪沈知弈显然是行不通的,先不说他没有这个权限,单是沈知弈不冷不热的态度,料想他也不会配合除圣旨以外的行动。
好在,还有一道圣旨。
沈知弈处理军务处理得心烦,更别提这两日北狄那边也派来使者,带回了北狄可汗对以时疫药房换取互市与休战协议想要再商讨的意思。沈知弈应付完北狄应付天使,在外边站了好一会儿,其实已颇为不耐烦。
他耐着性子听完第二道圣旨,大抵是说让沈知弈配合缉拿宋吟秋,再交由天使一并押回京中去。
“沈将军,皇上的意思,都在这两道圣旨里了,”天使饱含深意地道,“您想想,您先前立了那么大的功,皇上知道了,能不高兴吗?之所以这嘉奖的圣旨还没到啊,不过是因为这个事嘛,它有轻重缓急。”
天使感到自己逐渐地找回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他接着循循善诱道:“我还有要务在身,可就在这儿等七天。七天,沈将军,可把日子记好了啊。”
他见沈知弈还是无甚波澜,也不知那几句话他听进去没有。天使一面感慨着这差是愈发不好当了,另一面思忖着寻个由头先退去驿站。
岂料风雪中突然跑来一人,他隐约辨出那人穿着北疆营中统一配备的铠甲,短短几步路仿佛恨不得生出双翼飞过来那般急切。
但沈知弈透过面具认清了来人,他一把拉住了兵卫,那人甚至连军礼都来不及行,愣愣对上沈知弈冷峻的眼睛,怔了片刻才想起呈报消息来。
风雪忽地大起来,天使听不清二人的谈话,他只看见沈知弈方才一直冷漠的神色充满了惊疑和急切。
那兵卫对沈知弈说了什么,被一旁的侍卫使了眼色,后知后觉转头来看见天使一行人。
只见他蓦地单膝跪地,提高了声音:“将军!我们的人在南边发现了豫王世子的车队!然而已经被捷足先登了!豫王世子一行人……被不明势力劫持,现下不知所踪!”
“什么?!”天使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