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世界上,是多数人服从少数,多数人继承少数人的意志,这种叫势,那段瑢瑾认为这也太不公平了。难道不是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吗?
并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而是那少数人,向来与多数人是割裂的。
“瑾儿,攻打荒都并不是你叔父一人的决定,也不完全是我们赫连王族的决定,你去问问鎏金城的每个人,哪一个不想报这血海深仇?”铁凝香道。
“仇恨向来是最好的理由。”段瑢瑾冷冷道,“但你们都搞错了一点,你们不明白,仇恨是会延续的,永无止境的。”
“仇恨当然会延续,当然会永无止境,我们也想让仇恨中终结,但仇恨终结的办法,只能是以同样的方式奉还。”铁凝香无奈道。
“叔母,我问你,倘若我们这次完全攻下了荒都,将他们血洗干净,不,不可能会血洗干净,一定会有人侥幸存活。”段瑢瑾沉沉道。
铁凝香想到了自己,她确实是侥幸活下来的,“是啊,荒都人并不会全被杀干净,一定会留些下来,瑾儿,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留下来的这批人,必定会埋下仇恨的种子,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十年,二十年,待他们力量足够,必定会来攻打鎏金。”
铁凝香顿了顿,“…这是自然。”
“呵呵,之后我们鎏金城的人再以这种方式记下仇恨,势头到了,再攻打荒都,无穷反复,没有终止,对不对,叔母?”
铁凝香竟无法反驳。
但她还是试着反驳,“荒都人是我们鎏金城人的敌人,仇人,是敌人就要永远处于斗争中,这是无法避免的。”
听了铁凝香这话,段瑢瑾大笑着,“倘若我们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活在仇恨与斗争中,那他们降临世间可真是来遭罪了。”
“瑾儿,你还是太年轻,你不懂,不同的国家和民族,一定会有斗争的,虽然是荒都人先挑起的,哎。”铁凝香叹了一口气。
“叔母,你和叔父一样,总是用少数代表多数,荒都是被哥舒贵族统治的,事端也是他们挑起的,荒都平民百姓从未参与过鎏金的杀戮,他们怎么能被归到哥舒贵族里面?”
“瑾儿,我知道荒都平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也知道你本性良善,不会对无辜之人造杀孽,可是,谁让他们是荒都人?”
“哈哈哈哈,叔母,你这话说得有意思,那孩儿想问问你,没有民,哪来的国?”段瑢瑾笑道。
“这…..瑾儿,你又想说什么?”
“如果把荒都人分为哥舒贵族和贫穷百姓,那么,占大多数的就是那些百姓,是他们组成了荒都这整个国家,是他们奉献劳动,以维持荒都这个国家的运行,对不对,叔母?”
“是这样…如果没有百姓,就不会有国家…”铁凝香沉思道。
“国家的组成需要人,把人划分到某地,那么他就是哪国的人,但是,这种归属并不是永远不变的。”段瑢瑾凝视着铁凝香的双眸,“叔母,你不是说,要想仇恨终结,就要用同样的方式还回去,那我问你,如果从此再也没有荒都这个国家,那么,我们的仇恨算终结了吗?”
“这….这当然算,你叔父攻打荒都的本意,就是让这个世间最邪恶的存在灭亡。”铁凝香道。
“哈哈哈哈哈哈,叔母,你又以偏概全了。叔母,你扪心自问,荒都是不是只有哥舒贵族是邪恶的?”段瑢瑾问。
“这,是又如何?”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国由民组成,如果荒都少了那大部分民,荒都还会不会存在?大部分人不再维持国家的运转,那荒都这个国家,根本就不会存在了,只剩下那少部分哥舒贵族了。”段瑢瑾道。
铁凝香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如果荒都没了那占大多数的民,我们再将那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就是少数哥舒贵族杀光,那么,荒都是不是就真的彻底灭亡了?”段瑢瑾问。
铁凝香依然沉默着,她在思考。
其实,段瑢瑾有这个想法,也是稍微受了洛静寒的启发。
不过,人类到底是为仇恨而杀戮,还是想借仇恨,释放内心的杀戮欲望?
或许,灵魂的本性就是嗜血,而复仇,不过是给嗜血一个理由罢了。
“叔母,这就是我的答案,不过,我还有第二个答案。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一个解决办法,叔母,你要听吗?”段瑢瑾问道。
铁凝香还在沉默,但段瑢瑾看出了她眼中的“想听”二字。
“叔母,我的办法是……”
……….
“瑾儿,你决意已定?”
“是,叔母。”
“如果,我不放你们走,你还要继续绝食,直到真的把自己饿死?”
“是。”段瑢瑾消瘦的面颊紧绷着。
“….跟仇恨相比,我还是更在意你,瑾儿,我早就把你视为亲子。”
“孩儿也早就把您视为母亲。”
“呵呵,做母亲的,自然是要支持儿子的,瑾儿,我放你们走。”铁凝香话音郑重,“只不过,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你的叔父。”
段瑢瑾微笑道,“孩儿怎会伤害父亲?向来只有父杀子,哪有子弑父?”
“别这样说,瑾儿,你叔父永远不会害你。”
“孩儿知道。”
“你去吧。”铁凝香拿出钥匙,给段瑢瑾打开了锁灵铐。
段瑢瑾又带着她给元湘灵他们打开。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解释,段瑢瑾便在去往荒都的路上,告知了他们一切。
四人纵马,连日不停歇,一路赶到了荒都,是荒都边境的一个小城。
战争俨然开始了。
这是元湘灵第一次,亲历战争场景。
与其说是战争,不若说是被屠城后的景象。
城门被器炮轰炸出了裂痕,只见漫天浓烟起,阴风猎猎,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随处可见燃烧的大火,地面上堆积着如山的尸体,城门外的是哥舒士兵的,城中,堆迭的则是贫民百姓的。他们的血已经染红了黄沙,血水在地势低洼处聚集,竟然汇成了一条小河。
血腥味的浓郁,已经与之前的经历不能相比了,亲自上战场,亲自看到这屠城后的惨烈,才能闻到这浓重似香氛的血腥,不是那种若有若无,一闻就散的,而是弥漫在这整个城中的,仿佛整个城被笼罩在了血煞之中。
路边聚起成群的野狗,咧开狗嘴,露出犬牙,啃食着尸体,牙齿间筋肉粘连,滴着血珠。它们也吃不饱饭,趁着人都死了,这才能大快朵颐。
“呕.....”元湘灵下意识想吐。
此刻,四人坐在马上,漫步在这城中,还是元湘灵与洛静寒同乘坐一匹。
“呕.....”元湘灵还是想吐。
洛静寒勒马,元湘灵身子向前,伏在马背上。
“湘灵,你怎么了?”濋飞飞跟过来。
“元姑娘,可是被这腥气熏到了?”段瑢瑾问。
元湘灵点点头。
“洛兄,你无碍否?”段瑢瑾问。
“无事,只是....”洛静寒想了想,忽以掌抵在元湘灵背后,只见他掌心冒出寒霜之气,冷白之光。
“呼....”清冽寒气入体,元湘灵只觉脑中鼻腔内的浑浊都被驱散了。
“阿嚏!”
洛静寒及时收手。
“洛兄好手段,你的灵力还能这样用,来,兄弟我也试试。”段瑢瑾嬉笑道。
“你不用。”洛静寒正色道。
“段公子,这就是屠城?”元湘灵忽然问道。
“是。”段瑢瑾收起玩笑。
“你叔父的军队去到下一个地方了?”元湘灵问。
“依此情形来看,他们已在路上了。”段瑢瑾道。
“那我们还不赶快去阻止他们?”元湘灵急道。
“你们听,那边有什么声音?”濋飞飞以手指着路边的一个草棚,那草棚还没被烧干。
众人下马过去,那草棚里的人太投入以至于没发现。
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正以手掌和膝盖撑地,向后撅着屁股,身后一个稍显成熟鎏金士兵正对着她猛干,而这个女子身前还站着另一个明显年幼的鎏金士兵,脱了裤子,让她用嘴裹着。
呜咽声,碰撞声,无奈的喘息声。
“!”元湘灵下意识闭眼,并以手遮脸,待反应过来,羞愤上头,冲着那在后边耸动的鎏金士兵,提灯发出花球。
洛静寒也移开双眸,不过却念诀施法,御起留霜剑。
濋飞飞直接拔出弯刀,“我杀了你们这些畜生!”
那俩士兵见状想跑,遂扔下女子,濋飞飞双手一抖,两把刀,分别插在了他俩的肩头,其中那个稍年长的,受了元湘灵的花球攻击,当场就咽气了。
那个稍显年轻的,一只肩膀被濋飞飞的弯刀插入,另一只肩膀被洛静寒的剑斩去,当即跪在了地上,段瑢瑾扯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缩在角落里发抖的受辱女子身上,后又站在那个年轻士兵面前。
那士兵的肩膀,一侧向外喷血,另一侧则插着濋飞飞的刀,他嘴唇发白,眼神涣散,若能及时止血上药,说不定能还有一线生机。
“大王子.....”这士兵哆嗦道。
“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您回来那天,小的给您牵过马....”小士兵颤抖道。
“哎,何必?何必做这种事?”
“小的还没尝过荤,还没试过.....”
“你若非要想这档子事,为何不找一个跟你情投意合的女子?”段瑢瑾问。
“小的只是觉得,这里的女人反正都该死,死前让我们爽爽,也是她们的荣幸了,我们上她们,是为国争光。”小士兵实话实说。
元湘灵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懂了,懂了很多,所谓战争的本质,男女的本质,人类的本性。
战争是为了抢夺资源而起的,男人之间引起的,不然,为什么上战场打仗的都是男人?
他们之间彼此厮杀,虐待,虽然对着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也是一样的暴虐,可女人在这其中,是一种资源,是性资源。
似乎奸淫敌国的女子,也是一种复仇的方式,还是一种光荣的方式。
似乎女子天生就是要被奸淫的。
大到国家相争,小到同一国家的民族相斗,女子是不用上战场,如果说也是被屠杀,这也算好的了,可女子一般都是被奸淫后,再被杀掉。
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这说明了什么?
元湘灵忽然觉得,男人是这世界上最恶心最丑陋的动物,各种犯法、互殴、抢掠之事,都是他们做的,包括战争,也只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战争。女人从来都是资源。
哪怕不在战场上,就在曦盛国内,拐卖女子,关到狗笼,或给她拴上铁链。
如果哪天曦盛国会打仗,那些男的上了战场,也会照样奸淫别国女子。
如果再此之前,曦盛国曾被打败过,被敌国士兵奸淫过本国女子,那么曦盛国的统治者一定会大力宣扬,敌国士兵是如何虐待女子的,给本国女子施加恐惧,让她们更加依附归顺于本国男人。
看,没有丈夫,没有家国,哪天外敌入侵,你就会被别国男子奸淫了。
可元湘灵觉得,对那些女子来说,他们的丈夫,就是奸淫的存在。
不管本国还是别国,也无论在任何情境下,不顾女子的意愿而强行侵犯女子,这种行为,就是世间最恶心最畜生最禽兽的存在。
如果说荒都哥舒曾奸淫过鎏金城的女子,那么对鎏金来说,荒都的哥舒人就是世间最邪恶的存在,可有朝一日,鎏金城得了机会,攻打荒都,也奸淫他们的女子。
这叫为国争光?
奸淫敌国女子,就是为国争光?
元湘灵只觉恶心,她是女子,是女子,就要以女子为本位。
考虑女子的处境,考虑女子的地位。
不背弃自己的性别,才是真正的独立。
人性本恶?还是男性本恶?可是,那个孙老夫人和耶律雄英,不也是恶的吗?
是什么让她们变恶?
是变恶还是本恶?
人性中的贪婪,狡诈,自私,功利,这些,都是恶的。
战争给段瑢瑾带去的是国与民,穷与富,少数与多数的思辨觉醒,给元湘灵带去的,则是进一步对人性本恶的加深。
这和二人的性别和性格有关。
不同的品性,会对同一件事产生不同的认知与看法。
脑内思想斗争结束,元湘灵回到现实中,短短一瞬间,她就想了那么多。
小兵实话实说完,段瑢瑾叹了口气,从他肩头拔出濋飞飞的弯刀,拔出来的刹那,手腕一翻,割破了小兵的喉咙。
小兵死不瞑目。
段瑢瑾周身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压抑,很低沉。
“段瑢瑾,你要实在不能动手,让我来,你别介意我杀你的士兵就好。”濋飞飞提议道。
“他们,不是我的士兵。”段瑢瑾将刀递给濋飞飞,“走吧,去下座城,叔父必定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