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雪至,屋内光线晦暗不明,博山炉里乳白色的烟雾飘出来。
  似是母子之间心有感应,在徐展旌叫完那一声母亲后,原本闭眸靠在圈椅上喘息的徐老夫人,蓦的睁开眼望了过来。
  下一瞬间,外面有婆子喊了声:“二夫人来了。”
  话落,秦舒宁看着黑发白衣的自己,掀帘从外面进来,穿过跪着的徐展旌,去扶徐老夫人。
  此时徐展旌已下葬,徐老夫人将她叫来,是要给她放妻书。
  而她并没有接。
  至此秦舒宁才明白,这不是梦,这是上辈子徐展旌看到的。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些,但梦没有醒,秦舒宁只能跟着徐展旌的视角,再重新看一遍,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自己经历的种种。
  这种感觉,秦舒宁有些难以形容,但同时又有些新奇。
  秦舒宁看到,自己没有接下那封放妻书,徐展旌那愧疚感动的眼神时,唇角不自觉抽了抽,而后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拽过去,秦舒宁堪堪站稳,场景又换到了卧房里。
  原本的隆冬,不知何时已成了夏日。
  她趴在竹席上,一面翻着话本子,一面惬意晃着白嫩嫩的脚丫子,旁边的冰盆里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秦舒宁看见身侧的徐展旌皱眉,一脸不赞同:“上次大夫说过,你体质虚寒,不宜离冰太近,为何你就是记不住。”
  说着,徐展旌便上前,一面看着秦舒宁,一面悄悄将冰盆往远挪。
  此时的徐展旌是鬼魂,除了无法碰到人之外,物品什么都是可以移动的。
  最开始的时候,徐展旌不知轻重,移动了几次东西,吓的她病了一场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随便乱动了。
  秦舒宁跟在身后,看着一身破烂铠甲的徐展旌,偷偷摸摸做着与他身份十分不符的这些事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又五味杂全。
  从前他们相处的机会太少了。
  如今日夜相对起来了,却已是阴阳相隔。
  秦舒宁看着,徐展旌像个影子一样,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徐展旌一点一点了解她的喜好;看着徐展旌看自己的眼神渐渐染上情愫;看着徐展旌在听到她想出门看灯时,夜里给徐老夫人托梦,让徐老夫人应允她出门看灯;
  看着徐展旌夜里执着睡在她身边;看着徐展旌曾经一次又一次试图去触碰她,却始终徒劳无获;看着徐展旌永远一身破烂铠甲,站在她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看着自己病重那段时间,十三年从没离开过将军府,且从不信神佛的徐展旌,一步一叩首,从了了寺的山下,一直磕到山门口,只为求菩萨佑她康健……
  秦舒宁醒来时,屋里很暗,偶有夜风拂过灯笼,灯晕晃进来惊掠而过时,秦舒宁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她从不知道,上辈子,在她迫于世俗的目光,为徐展旌守贞的那十三年里,徐展旌亦守了她十三年。
  那十三年年里,徐展旌从没离开过将军府半步。每次她出府时,他站在将军府门口送她离开。她归来时,无论多晚,无论是天晴还是雨雪天,他也都会站在府门口等她。
  秦舒宁又想到,去年中秋夜宴,徐展旌送她回府时,向她求和时,她曾对徐展旌说,“他们之间,是长辈婚约,盲婚哑嫁,婚后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为什么要重新来过呢?”
  而那时的徐展旌,看着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哀伤,但最后他只是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沙哑坚定说:“舒宁,我只要你。”
  那时秦舒宁只将徐展旌的求和,归咎于执着。
  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不是的。
  他们是盲婚哑嫁不假,可他们婚后并没有聚少离多,徐展旌阴阳相隔守了她十三载。而他们之间,也并非无甚感情,在那十三年阴阳相隔的相处中,秦舒宁亲眼看着,徐展旌看她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感动,到最后慢慢生了情愫。
  她看见,自己弥留之际时,徐展旌单膝跪在床边,一遍一遍想伸手去触碰她,却一次次落空的场景。
  秦舒宁心里顿时像被人剜去了一块,生疼生疼的。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徐展旌已经爱了她许多年。
  第63章 正文完
  新皇倒行逆施, 惹的百姓怨声载道。如今有徐展旌护航,二皇子那边一路势如破竹。
  等新皇听到这个消息时,二皇子已率军翻过了蒙山直逼上京。
  新皇这才从酒肉女色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命人前去抵抗。可临时凑出来的人, 如何能抵得住。新皇派去的人节节败退, 不过数日, 二皇子的军队便已打到了上京。
  守城的将士对新皇不满已久,只因尽忠才被迫防守的。并且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是受过徐家恩惠的。
  是以两军对峙时,见到鬼王将军掀开面具,露出徐展旌那张脸时, 众人纷纷震惊不已。
  “这鬼王将军竟然是徐将军?”
  “徐将军还活着!”
  “徐家不是一向只忠于陛下么?为何这次却效忠二皇子了?”
  将士交头接耳的, 议论声极大。
  站在城门上的新皇看见这一幕时,顿时气的咬牙切齿。
  他怎么都没想到, 徐展旌不但活着,还去投靠了老二那个瘸子!
  电光石火间,新皇突然想到,之前离开上京的徐老夫人。
  合着徐家人早就暗中投靠老二那个瘸子了!
  新皇都快气疯了,他顾不得体面, 直接在城楼上,冲着徐展旌嘶吼道:“徐展旌,父皇与朕皆待你不薄, 你如今竟然要帮这逆贼谋逆,你对得起你们徐家的列祖列宗吗?”
  徐展旌坐在马上, 听到新皇这话, 顿时笑了。
  他抬眸看着状若癫狂的新皇, 虽是笑着的, 但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陛下说待我不薄?那我请问陛下,陛下所谓的待我不薄,是指趁我九死一生打退鞑靼人之际时,派人捅我一刀,还是给我下毒,然后再给我安上一个为国捐躯的由头?”
  新皇脸色骤变。
  徐展旌知道了?!
  永璋帝弥留之际,除了将他推上皇位之外,还叮嘱了他另外一件事——徐展旌狼子野心留不得,要他务必趁着此次与鞑靼人交战时除掉他。
  新皇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登基之后,他忙着寻欢作乐,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如今听到徐展旌重提这事时,新皇先是下意识心虚,可心虚过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先皇交代他在战场上除掉徐展旌不假,可他还没付诸于行动,徐展旌就“战死”了,这关他什么事?
  新皇愤怒道:“你血口喷人!朕没有!”
  可百姓却不信。
  新皇刚才的心虚犹豫,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他登基后,残害忠良的事做了不少,将士们自然而然便觉得徐展旌说的是真的。
  新皇气的面容扭曲,正要再开口时,徐展旌已先一步又道:“诸位皆知,我徐家世代从军,且祖训是“忠君爱国,护卫百姓”,可今上昏庸无能,残害忠良,置国事于不顾。这样的人,如何堪为君主?如何值得我等尽忠?”
  徐展旌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守城的将士军心已动。
  新皇见状,觉得若任由徐展旌再说下去,只怕不用开打,这些守卫的将士便已主动投降了,当即高声道:“休听逆贼妖言惑众!众将士听令,谁能取得徐展旌首级,朕赏他万金,擢升他为护国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蠢蠢欲动。
  此时,一个身壮如牛的汉子,拎着两个大铁锤,从徐展旌身后走出来,声若洪钟道:“新皇背信弃义,早已是司空见惯了,让俺老牛来看看,哪个蠢货会相信他说的话。”
  而徐展旌也不再说废话,直接沉声道:“列阵!”
  他身后威风凛凛的将士们闻言,立刻手握长刀开始列阵,杀气扑面而来。
  新皇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时,腿都软了。
  楚王带来的人远远超过上京的守卫,两方开战,他没有胜算。可他只登基堪堪三个月,就要这样被狼狈赶下龙椅,他不愿意,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他也想博一回。
  可两军人数悬殊太大,新皇压根就没有博胜的可能性,是以这场仗很快就结束了。
  徐展旌看着新皇狼狈匍匐在地上,仰头愤恨瞪着他时,他想到了永璋帝。
  不得不说,在诸位皇子中,面容长得最像永璋帝的,是这位二皇子。所以徐展旌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你既是先皇最钟爱的儿子,那他欠我的,便由你来偿。”
  永璋帝是君,徐展旌是臣。
  永璋帝可以杀徐展旌,但徐展旌不能弑君。所以徐展旌便换了一个报仇方式——永璋帝筹划多年,一心想要四皇子登基,那他就偏不如他所愿,他偏要将四皇子从龙椅上拽下来,让他跌进泥潭里。
  如今大仇已报,徐展旌便也不再多做停留,他直接去找了楚王。
  楚王听到徐展旌的来意后,顿了顿,有些诧异道:“现在?”
  新皇不得民心,楚王接手宫禁异常的顺利。等到诸事处理完,便到该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此番他能一路势如破竹从楚地来上京,徐展旌的功劳最大,可徐展旌却在这个时候说,他要离开上京去平川。
  徐展旌点头,眉眼染笑:“臣久未归家,心中十分牵挂心上人,如今诸事已定,臣想现在就去见她,还望殿下恩应允。”
  楚王与夫人鹣鲽情深,见徐展旌眼里心里都是心上人,当即便答应了。
  徐展旌一出宫门,便打马直奔平川而去。
  秦舒宁今日又是忙碌的一天。
  她早上在府里陪了会儿徐老夫人,临近中午才出门,因她今日出城去了庄子上一趟,是以回府时天已晚了。
  今日忙了一天,再加上马车摇晃,秦舒宁眯没抵得过困意,便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秦家走。
  快到秦家时,秦舒宁莫名心悸了一下,而后她猛地睁开眼睛。
  金禾笑道:“小姐醒的真及时,刚好快到了,您回府再好好歇息吧。”
  秦舒宁不答话,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催秦舒宁——快掀帘子。
  秦舒宁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有这道声音,但她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倾身掀开了帘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有人立在府门前。
  那人一身铠甲,长身玉立,灯晕落在他脸上,晕开橘黄色的暖光。一如上辈子,自己晚归时,徐展旌等她的时候。
  只是上辈子,等她的是魂魄,而这辈子,那人有影子。
  徐展旌看见秦舒宁回来了,当即便朝这边过来。
  车夫还未将马车停稳时,秦舒宁已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金禾吓了一跳,一声小姐还没喊出口,顿时又被逼回去了。
  因为秦舒宁脚尖还没挨地,便已人抱了个满怀。
  徐展旌甫一出宫门,便直奔平川而来,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
  眼下将秦舒宁捞在怀中时,徐展旌才觉得那种虚无感没了,他抱着秦舒宁,笑着问:“舒宁这么迫不及待想到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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