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昀停下脚步,看着秦舒宁。
  秦舒宁不知道的是,听到徐展旌再度战死的消息后,他在府里写好了奏折,打算进宫去向新皇呈奏此事。可马车行到主街上时,正好遇到禁军在抄家。
  顾修昀掀开向外望时,无意看见了一个背影很像秦舒宁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大红罗裙,头上丝绦晃荡,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晃进人潮里不见了。
  那一刻,顾修昀袖中的奏折,烫的他手臂像裂开了一般。
  从前夫子那句,“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猛地蹿了出来,最终等到马车能通行时,顾修昀将奏折烧掉,继而吩咐:“掉头,去平川。”
  “你怎么还没走?”秦舒宁惊讶的声音,拉回了顾修昀的思绪。
  顾修昀回神时,秦舒宁已站在了他面前。
  不知是因为久违的独处,还是因为想到了上京的事,顾修昀陡然生出勇气,他突然问:“秦舒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么?”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秦舒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从前不知道。后来慢慢察觉到了。”
  秦舒宁说的是实话。
  她与顾修昀是青梅竹马,但从前若是谁告诉她,顾修昀喜欢她,秦舒宁能笑一整天。
  顾修昀喜欢她?天上下红雨都不可能。
  可重生后,上辈子的记忆,再加上顾修昀看她的眼神,绕是秦舒宁再迟钝,也发现到顾修昀喜欢她了。
  “什么时候?”顾修昀问。
  秦舒宁不解看着顾修昀,顾修昀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我重回秦家后。”
  秦舒宁重回秦家时,他比徐展旌先回京的。
  顾修昀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盯着秦舒宁,问:“为什么?”
  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了,秦舒宁下意识退了一步。
  顾修昀却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退缩:“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从前是,你拿放妻书回秦家后也是,明明每次都是先的,为什么你会选择徐展旌?”
  “顾修昀,你冷静点。”
  顾修昀冷静不了,他眼神执着看着秦舒宁:“为什么?秦舒宁,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为什么你选择的人,永远都是徐展旌?”
  最后一句话透着浓浓的挫败感。
  顾修昀是真的不明白。
  秦舒宁没再挣扎,她看着面前的顾修昀。
  顾修昀出身不高,但他才貌双全,从小到大,他走路永远挺腰抬头,像一株永远坚韧的翠竹。
  可今夜,这株翠竹却在她面前折腰低头了。
  秦舒宁心里很不是滋味,顿了顿,她才答非所问:“顾修昀,你记不记得我十三年那年,你莫名其妙对我冷淡起来,我去找你那件事?”
  顾修昀没想到秦舒宁会提之前的事,但那件事他记得,他轻轻点头。
  顾修昀小的时候,虽然话少性子冷,但不难相处。
  可秦舒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修昀突然就对她冷淡起来了。
  当时年少无知时,秦舒宁气不过顾修昀突然的冷淡,便想着若是有什么误会,直接说开就好了,她不想失去顾修昀这个好朋友,便满心坚定去找顾修昀。
  “我现在还记得,你当时只同我说了一句话,秦小姐请自重。”
  长夜寂寂,红灯莹莹,灯晕落在秦舒宁脸上。
  过去好几年的事了,秦舒宁眼下再说起来时很平静,可却烫的顾修昀心里发疼,他艰涩道:“不是的,我并非是故意伤你,而是……而是……”
  顾修昀闭了闭眼睛,秦舒宁替他答了:“而是你知道了,我与徐展旌有婚约一事。”
  顾修昀身子一颤,秦舒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秦舒宁太了解顾修昀了——顾修昀这人性子闷,有什么事,永远只会埋在心里,像个蚌一样,从不轻易对人开口,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别人去猜他的心思。
  从前他们关系很好的时候,秦舒宁虽然也觉得这样很累,但看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她还是迁就了顾修昀这个坏脾气。
  可自顾修昀那天那句“秦小姐请自重”之后,秦舒宁就再未靠近过顾修昀了。
  那句话,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秦舒宁顾修昀隔开了。
  线的这一头,是顾修昀的自卑。线的另外一头是秦舒宁的“自重”。
  秦舒宁走了,离开前,她只给顾修昀留下了一句:“顾修昀,虽然我们自幼相识,但你从来没有坚定的选择过我。”
  寒夜深寂,这句话像刀一样,深深扎进顾修昀的心脏里。
  他从没坚定选择过她吗?
  不是的,他一直坚定选择的人都是秦舒宁。可从前,因着秦舒宁与徐展旌有婚约,他没能说出口。
  顾修昀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家境清寒,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便是有朝一日能高中状元。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的了,可与秦舒宁有婚约的是将门世家,是少年英才战功卓越的将军。即便他能高中状元,一个出身清寒的状元郎,如何比得过手握重兵的将军。
  所以在得知秦舒宁同徐展旌之间已有婚约,并且自己即便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追赶上徐展旌时,那一瞬间,顾修昀选择了逃避退缩。
  既然他们不可能,他便想快刀斩乱麻斩断自己对秦舒宁的情愫。
  可人一旦动心,便是一辈子的事。
  直到今日,顾修昀才知道,那日他斩断的,不是他对秦舒宁的情愫,而是他们之间的可能。
  他那句“秦小姐,请自重”,在他与秦舒宁之间划开了天堑,此后他终其一生,都将无法再跨越它走到秦舒宁身边了。
  夜雾罩上来,顾修昀茕茕孑立立在那里,眼里一片死寂。
  第62章 (二更)
  虽然他们回了平川, 但却时刻关注着上京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上京来的信鸽飞进秦家。
  徐老夫人离开上京后,新皇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依旧沉迷在酒色里, 整日醉生梦死的, 甚至据说, 新皇为了博宠妃一笑,还要在宫中修千层塔。
  有朝臣提出反对,直接被拉出午门砍了。
  徐老夫人听完这些,眉心皱成了川字。
  徐家满门忠烈,向来只忠历代帝王, 从不参与夺嫡一事。
  是以在知道, 徐展旌私下帮五皇子对付三皇子时,徐老夫人才会生气到对徐展旌动了家法。可前几天, 从秦舒宁口中得知,永璋帝的所作所为后,徐老夫人沉默许久,最终拖着病体去了徐家的祠堂。
  徐家的祖训是“忠君爱国,护卫百姓”, 可君主无德,屠刀早已对准徐家,她如何还能让儿子隐忍下去。
  所以从祠堂出来后, 徐老夫人便应允了秦舒宁的计划。
  秦舒宁见徐老夫人心绪不佳,便笑着道:“今日天气很好, 我陪您走走吧。”
  徐老夫人应允了。
  秦舒宁陪着徐老夫人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 见徐老夫人面疲惫之色, 便将她送回院中歇息了。
  之后下午便由徐魏氏陪着徐老夫人, 秦舒宁则打算去趟铺子里。
  秦老爷看见她时,还微微愣了下:“你没在府里陪徐老夫人?”
  “魏姐姐在。”秦舒宁如是答了,父女俩在铺子里待了一会儿之后,秦舒宁道,“爹,我在翠玉楼约了周掌柜,今晚就不回去用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秦老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被他咽了下去。
  秦老爷轻轻颔首:“好。”
  秦舒宁便带着金禾银穗去了。
  如今跟着秦老爷久了,日濡目染的秦舒宁逐渐也能独挡一面了。顾修昀时刻注意着上京的动静,秦舒宁则一边陪着徐老夫人,一边继续帮忙处理秦家的生意。
  这天夜里,秦舒宁很晚才回秦家。
  夜深了,秦家众人皆已睡了,她经过水榭时,却碰见了顾修昀。
  显然,顾修昀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
  关于那夜的事,他们谁都没再提起,秦舒宁面有紧张问:“可是上京有什么动静了?”
  “上京无事,是北边。”
  虽然秦舒宁嘴上不说,但顾修昀知道,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徐展旌。
  “今日上京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军正在往上京而来。”说到这里时,顾修昀顿了顿,而后才道,“据说楚王麾下,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将军,只是那将军戴着鬼王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戴鬼王面具的人,无疑是徐展旌。
  而顾修昀口中的楚王,就是被永璋帝厌恶,且天生跛足的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早早被封王打发到楚地去了,成了上京所有人都遗忘的存在。
  可却无人知道,到最后真正坐稳皇位的,却是这位跛足的楚王。而这位楚王虽然跛足,但却是位知人善用,且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徐展旌去投奔他确实是上上之策。
  同顾修昀分开之后,秦舒宁便回了院子。
  虽然知道徐展旌是假死脱身,但之前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时,秦舒宁心里还是不免担心,如今得知他与楚王正朝上京赶来时,秦舒宁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这天夜里,秦舒宁又难得做了一个梦。
  而这个梦,又是与徐展旌有关。
  这次的梦开篇便是夜里。
  天上星子稀疏,徐展旌在着急赶路。
  不过此时的徐展旌并非骑马,也非走路,而是飘着前行的。
  他铠甲破裂,脸染血污,却一刻不停的往前飘。
  秦舒宁一路跟着徐展旌。
  她看着他沐风栉雨,披星戴月,一路跋山涉水飘回上京,继而飘进将军府。
  秦舒宁与他一同进去时,恰好在正堂看见了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面色颓败,鬓染霜雪,病骨支离坐在圈椅上。而飘回来的徐展旌,看见这一幕,膝盖一弯,便跪下去,冲徐老夫人沙哑叫了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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