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听了,眼睫低垂:“这段时日姐姐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同陛下的安慰。”
  “你今日同之前在茶馆说的那些,是不是也是担心陛下被人所害?”
  明熙没回答,她只是又问:“季飞绍打算那些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杀鸡儆猴,一个不留了。”
  见明熙脸色白了白,叶明芷又张望了四周,轻声道:“不过你也别太忧心,至少师承梅太傅的几位,我都会让陛下保出来。”
  明熙闻言,神色并没有缓和许多,只是盯着姐姐,见她模样消瘦了些,轻声问:“这段时日是不是很辛苦?”
  “姐姐你待在这里,开心吗?”
  叶明芷一愣,知道她还在因为自己嫁给李怀序而介怀,摸了摸她的手:“傻妹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呢,我若是不嫁给李怀序,嫁给旁人,我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至少我在这里,还能帮一帮陛下,不要着了季飞绍的道,这已经很好了。”
  明熙知道了她如今所想,抿唇一笑:“那我便放心了。”
  也没什么心思再看花,与姐姐约好了过几日再来,她与晋修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
  轿子刚行到宫门处时,被拦下例行检查,明熙恹恹地坐在轿中,听见外面的侍从突然整齐划一的动作。
  “参见大人。”
  一道肃冷的声音:“嗯,这是谁家的轿子?”
  “禀大人,是安阳侯府的二姑娘进宫来面见娘娘的。”
  “哦?”
  听闻脚步靠近的声音,明熙皱着眉,稍稍坐直了身子。
  “二姑娘与娘娘真是姐妹情深,日日来见,却总是掐着晋医师为陛下诊脉的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姑娘别有用心呢。”
  夹枪带棒的话,让明熙听着只犯恶心,她刷一下掀开了车帘,望见身旁骑着高马的季飞绍一身常服,见她气得满脸愠色,笑弯了眉眼凑了过来。
  他靠得极近,几乎是贴着车窗在与她说话:“姑娘如此忧心陛下龙体,总感觉是在提防着什么。”
  防得就是你。
  明熙冷冷觑了他一眼:“大人若无事,请快些让开吧。”
  “近来朝中安稳,我没什么要紧事。”
  望见他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明熙没忍住轻笑:“是吗,可说不定过了今日,大人便不这么想了。”
  季飞绍眯眼:“你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罢了,大人可别当真啊,”明熙放下车帘,冷声吩咐,“出宫吧。”
  不能再见一次你神魂落魄的模样,倒也真是可惜。
  再回到叶府时,她径直翻了院墙去找慕箴。
  今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得抱抱慕箴来缓和一下心情。
  没想到一翻墙,望见的却是一身黑衣,戴着金属面具的慕箴模样。
  望见彼此,二人都一愣,明熙笑了笑:“殷寻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坏事去呀?”
  慕箴被她说得,耳尖都红了,伸手将人抱了下来,明熙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脸贴着金属面具,有些冰,自从慕箴坦白之后,她有一阵子没见到这身打扮的他了。
  明熙透过冰冷的面具望见他双眼,心底柔和一片,轻吻在坚硬的玄铁面具上,冰得她唇瓣发麻。
  慕箴只觉得浑身都酥了,将人放下后伸手将面具摘了,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的面容来。
  望着她的眉眼深邃幽深,慕箴哑着嗓子:“怎么了吗?”
  明熙摇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问:“你是要出门吗?处理什么事?”
  “慕府先前初来汴京时,有位大人帮过父亲几次,也曾是大哥生前最敬重的前辈之一,”慕箴低声说,“他是坚定的太子一脉,事变后他委托父亲,请求将他的小孙女儿救出来。”
  明熙紧张道:“去劫狱?”
  慕箴有些好笑道:“不,情节不严重的,家中女眷只需钱财便可保释,不过如今季飞绍权势过大,朝中好友无一人敢做这个出头鸟,只有我父亲应了下来。”
  “我想着,若是季飞绍一心追查,便换个身份将孩子送到渔阳去,所以换了这身衣裳。”
  明熙想到今日姐姐说的话,问:“那若是,没有保释的人呢?”
  慕箴眼神黝黑了些,声音也沉了些许:“男丁斩首,女嗣充入教坊司,永不回良籍。”
  明熙怔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慕箴叹气:“这便是为什么那位大人拼死也要求人将他的小孙女儿赎出去了。”
  近几日犯人增多,正是料峭的天气,狱所里也因为大量的犯人堆积显得闷热。
  明熙走在慕箴身后,脚边到处都是湿滑的泥泞,脏乱不堪,她低头随意望了眼,跟上了前头的人。
  为了保释那位不足六岁的女孩儿,殷寻掏了十余张千两的大额银票,并随手给了个假的身份牌子作登记。
  担心明熙被人认出来,慕箴推着明熙出去,示意她先带着孩子出去透气。
  明熙看着手边惶惶不安,眼神都有些呆滞的孩子,叹了口气,将大氅脱下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往外走着。
  这间狱所听闻是临时加盖出来的,并不牢靠,许多地方还露着风,大多用来关押女子。
  她们先前不是贵女也是在后院伺候的女使,一朝下狱,各个疯疯癫癫,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明熙正往外走着,听见两个狱卒闲聊的声音。
  “咱们这还有孙国公家的人吗?赵大哥在慎刑司那边,从几位世子身上可搜出来不少宝贝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明熙脚步一顿。
  “死得差不多了,倒是还剩下一个,不过没什么值钱东西,况且自从一起来的她家人都没了之后,人就疯了,我劝你还是别财迷心窍,免得被她咬着!”
  明熙抱着孩子,站在原地许久,低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将孩子交给品秋:“你先将她抱出去等我。”
  品秋一脸懵:“姑娘呢?”
  “我……个人。”
  见到孙月颜的时候,明熙呆愣了许久。
  一旁带她过来的狱卒收了她的银子还在嘟囔着:“这人可是重犯哈,不能赎走的,你就只能站这说说话,可别耽误久了。”
  明熙只这么傻愣愣地盯着角落那个脏乱的身影看,许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哎。”
  等狱卒走后,明熙张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孙月颜。”
  角落那个头发披散的疯子没有搭理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拿自己的头磕墙,磕得却并不重,只是让她额头红肿一片。
  明熙望着她的动作,知道她想做什么:“怎么,想学你母亲一样寻死吗?”
  她来的路上听狱卒说了个大概,孙国公当夜跟随太子,被季飞绍一刀砍飞了头颅,第二日整个国公府上下便尽数押进了牢中。
  男眷已被杀了个干净,女眷这边死的死,疯的疯,见孙月颜这般,许也是想像母亲那样寻死,但她自小娇贵,最是怕疼,怎么也下不去那个死力。
  明熙见她不回自己的话,只是一味地动作,鼻尖不知为何酸涩,眼泪盈满眼眶。
  孙月颜此人,嚣张跋扈,仗着身世欺压掠夺,明熙年幼时受惯了她的磋磨。
  但是望见她如今的模样,让她不自觉想起前世赵姝意家人惨死后,也是这般整日呆滞,行尸走肉般地重复着刻板的动作。
  好像只要一停下来,莫大的悲切和怨愤就要将她吞没。
  明熙眨眨眼,从袖中掏出两个药瓶,透过牢门放在地上。
  “红瓶的是最烈的毒药,喝下之后不会痛苦,闭上眼就没事了。”明熙的声音淡淡的,“白瓶的是假死药,呼吸心跳都会停滞三天,狱所的死囚都会扔到后山的乱葬岗,若是你想离开,活下去的办法也多的是。”
  她将瓶子放下后,不愿再多瞧一眼她的模样,无关过往,无关仇怨,只是一个孤苦伶仃,寥落绝望的姑娘,她只见到,便不管不顾地为其心伤。
  转身的时候,她听见喑哑的声音。
  “明熙。”
  孙月颜的声音明亮又娇软,何时这般沙哑过。
  以为是有什么话要说,明熙又转身看她,却再也等不到下文。
  也许是孙月颜自己,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吧。
  明熙垂眼,还是离开了。
  出了狱所时,还是没见着慕箴的身影,品秋抱着女孩儿站在外面晒太阳。
  品秋没抱过孩子,用的力大,将小女孩勒得眼泪盈盈,却不敢动半分。
  明熙上前,将孩子放下,蹲下身子温柔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孩子捂着嘴,满眼是泪地摇摇头。
  明熙猜到,许是之前有人教过,再出来后不能透露自己的名姓,明熙也猜到了,于是又问:“乳名有没有?”
  女孩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小麦。”
  这名字好啊,明熙心中喟叹,春日暖暖,麦苗疯长。
  “那小麦今年几岁了?”
  “六岁。”
  二人一问一答正聊得开心,眼看小麦已经浅浅露出了点笑意,望见了什么,神色又变得惊恐了起来。
  明熙蹲着身回过头去,望见季飞绍微喘着气,像是一路纵马赶来,脖颈一层薄汗,眼底充血,额角青筋微微暴起,神情骇人可怖。
  她皱眉站起,将孩子挡在身后。
  季飞绍望见了她,动作匆忙地从马上翻了下来,两三步便跨到了她面前,死死扼住明熙胳膊,情绪压抑不住一般冲她喊道:“你怎么不在府中?为什么跑到这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明熙没理会,只是偏头望他大掌握着自己的手臂,用了十足的力气,掐的她生疼。
  声音有些冷:“大人找我,要做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今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你知道是不是?!”
  季飞绍受了十足的刺激,语序颠倒不堪,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旁人见了都只怕要惊掉下巴,临危不惧的季大人,战场上受了致命伤也能冷静杀敌,拼死翻盘的季大人,眼下却像个疯子一般,朝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崩溃地质问着什么。
  旁人听不懂,但是明熙却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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