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懿看着手腕下方空缺的一大块,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视线又落回吐着泡的药汁时,才恍然有一丝头绪。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可握着崔命手腕的力度也渐渐松懈下去:“你的手…”
  崔懿恍惚讶异的神色还未从脸上褪去,便听崔命道:“我只是,想让姐姐好起来。”
  “大夫说了,姐姐夜里辗转反侧,皆是因忧思过度。”崔命慢慢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纱布,在自己手上缠了起来,垂着眸,鬓边的碎发也乖顺地弯下身:“我寻得一偏方,听说割肉为引,能催发最好的药效,让姐姐睡得好些。”
  崔命言语真挚,澄莹的眼眸不掺一丝杂质:“于我而言,姐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崔懿身影一晃。
  这种类似的话,她幼时从父母,兄长口中说出过无数遍。
  可自从他们一个个离开后,崔懿再也没有听过了。
  忽然再次得来的亲情,越过晃荡的烛火,倒映在潋滟的水眸里,沾湿她的眼眶,数日的委屈以及梦魇给她带来的恐惧,找到了缺口,汹涌而出。
  “他们都只在乎孩子。”崔懿看着她,眼泪似挂在被吹断的风筝线上般,接连着摇曳落下。
  “允礼是,尝枝也是。”
  她轻轻握着崔命的掌,忽然觉得或许过去的往事里,她也做错了什么,纵然这一刻,她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待崔命不好的事。
  四下无人的夜里,好面子的崔懿放软了语气。
  从前那些根本不会从她嘴里听见的话,如今崔命都听见了。
  “妹妹,以前的事情,其实我也渐渐发觉是有些对不住你。”
  “以后我们姐妹二人,再也不分离。”
  她的话顺着檐下的雨水,滴落在湖面。
  褐色的药漾起一圈涟漪。
  崔命看着崔懿抿下最后一口,比尝枝更快地向她递去帕子。
  自那夜过后,崔命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连夜里都要被拉到房中同她聊一段时候,直到烛火燃尽,崔懿困倦。
  尝枝将她们一切亲密的举动看在眼里,她蹙起柳眉,对上崔命的视线,垂眸收回那慢了一节的锦帕,收拾着桌上残羹。
  “如果哥哥还在就好了…”
  一迭又一迭的树影淡化了夕阳的浓黄映落地上,照落在正对门前的梨花木圆椅上。
  崔懿看着,忽然便想起了哥哥。
  “倘若哥哥还在,就会给我们送来最好的料子,让我们去裁新衣。”
  “你还记得吗?哥哥从前最爱带来些新奇的玩意送我们。”
  起先还有说有笑的崔命,瞬间噤声,她的视线从崔懿的侧脸落至那张望着单薄又凄凉的椅子,仿佛真的能望见有人坐在那。
  但崔命想到的,是对方一张饱含恨意的脸。
  真可惜啊,崔曲舟不是她亲手所杀。
  崔命默默在心底叹息,倘若他真的还在,估计会先被她用发簪插入喉中,让妖冶的血花四溅。
  这样的幻想不过一霎便过去了,她整理情绪,停顿片刻,转头去接崔懿的话。
  “是啊,可惜了。”
  崔命握住她哀愁又如白玉皎洁的腕间:“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崔懿反手覆上崔命还未好起来的手腕,脑海里忽然飘过一些陈年往事,只不过记忆太过零碎,她眸色迷茫:“说起来,我记得哥哥留下了一个孩子。”
  崔命点头,那是崔府一段丢人的趣事。
  应该说是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觉得丢人,只有崔命自己,觉得这是一件趣事。
  崔曲舟作为长子,甚至在生下崔曲舟后的十年间都再无子嗣,他自然是带着不少宠爱长大,府里上下几乎都遂他心意而行,养得他行事跋扈,不顾后果,也因此惹来些笑话。
  譬如崔曲舟十六时,宿醉青楼,意外让一位女子有了身孕,崔亲嫌丢人,不肯让他领进府来。
  原先要将这孩子打了,但崔曲舟经不住女人的温柔乡,几番眼泪便哄得他另置宅子,养着她当外室,却可惜女子无福,后来大病一场,再也醒不过来了。
  至于那个孩子,在崔曲舟意外死后因为后继无人,便被崔父带了回来写入族谱,但后来又送到了书院教养。
  直到崔父死时,崔命投奔到崔懿府上时,都还未有人接他回去。
  崔命也只在他入族谱时,和他见过一面。
  她将那孩子的事告诉崔懿,崔懿有些惋惜地道:“就是身份有些…不过是哥哥唯一的血脉了。”
  “哪日接过来,让我看看这孩子如今长得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