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平燕宗王府东路占领区的腰腹部位。
然而平燕宗王府并没有调集大股兵马往魏、濮、曹、郓等地增援而去,与南兵在黄河中游沿岸进行大会战,而是将一支支精锐骑兵,通过青淄等地,通过横跨齐鲁大地中部地区的沂蒙山地,往南部的沂州地区集结,意图与往沂州南部地区推进的龙武军主力进行决战。
一方面平燕宗王府不认为以韩时良为首的龙武军势力,在投附司空府后会立时得到充分的信任,不觉得以龙武军为主的徐州行营,战斗力在短短两三年间会得到多大的提升,能与司空府嫡系的河洛、京西、京南行营相提并论。
平燕宗王府也自知此时没能与南兵全面会战的实力,但倘若要各个击破,倘若要在冬季会战之初就先重创或击溃一支南兵主力,降低其他方向承受的压力,则没有比徐州行营更合适的目标。
另一方面平燕宗王府以为徐怀入主的司空府未尝没有借战事进一步削弱龙武军势力的意图,冬季首战选择南线与徐州行营主力进行决战,无疑有更大的胜算。
而他们倘若能在沂州南部率先重创徐州行营主力,也必然能令南朝江淮腹地的软弱处再次暴露出来,迫使南朝放弃对河东等地的侵取意图。
退一万步讲,平燕宗王府往沂州境内集结兵马,倘若现在就迫使南朝提前从河洛、郑汴等地大规模抽调兵马增援东线,他们也完全可以在沂州等地转攻为守,同样能化解掉这个冬季其他方向所承受的军事危机。
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将赤扈的骑兵机动优势更彻底的发挥出来。
……
……
泗州治宿豫城西,沂水入泗水河湾码头附近,一队队骑兵正通过栈桥鱼贯而下。
泗州隶属于徐州行营辖下。
源出沂山的沂水,流经沂州治即丘、郯城,于泗州宿豫城西汇入泗水,再一同浩浩荡荡汇入洪泽浦中。
因此徐州行营这个冬季要对北面的沂州发起收复攻势,位于沂水河口的宿豫城早就成了行营粮草物资及兵马的集结地,韩时良也将行辕迁来宿豫。
刘师望随这批增援东线的骑兵来到宿豫。
他下船登岸后,看到韩时良、张雄山与提前赶到徐州行营的史琥、邬散荣、孙延观等将,都赶到码头来迎接。
他上前给韩时良、张雄山等人行礼。
在摒弃闲杂人等之后,刘师望取出徐怀的亲笔信函,递给韩时良,说道:
“赤扈骑兵的机动性远胜我军,其五六万精锐骑兵集结到沂州境内,牵扯我部往东线集中的意图非常明显。不过,真要从河洛、京西、京南大规模抽调精锐兵马增援过来,我军就算放弃今年冬季在其他方向的作战计划,也未必能及时集结到徐州以东地区,与东路虏兵主力进行会战——毕竟我军的机动性,还是远远不能与赤扈骑兵主力相比的,大规模步甲转移,耗时太多。使相以为东线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所有的兵马都从沂州南部撤回来,固守营垒,静待北线先分出胜负,二是徐州行营克服一切困难,这个冬季就在沂州南部与东路虏兵决战。不过,司空府除了两万选锋军骑兵交给韩帅节制外,暂时就无法抽调更多的精锐兵马增援过来了。到底怎么打,司空府会尊重韩帅的决定!”
“有选锋军两万精锐骑兵相助,这一仗大有胜算!”韩时良声音沉郁的说道。
他是可以下令将龙武军等徐州行营主力兵马暂时从沂州南部撤回来,退守宿豫北以、海州以西的营垒防线里。
不过,他们一旦选择从沂州南部撤退避战,赤扈人在东路集结起来的五六万骑兵主力,就随时可以凭借其强大的机动性,通过沂山之间的峡道,快速往青淄以东地区转移运动。
到时候以杨祁业为首、往济州、曹州境内挺进的京南行营主力兵马,倘若不想放弃今年冬季收复黄河中游沿岸城池的计划,就必然要与东路虏兵主力在济州或曹州境内决一死战。
也就是说,除非司空府放弃今年的收复作战计划,要不然必有一路主力,需要承担起与东路虏兵主力决战的重任。
现在看,不是徐州行营,就是京南行营。
而现在平燕宗王府已经是将徐州行营当成软杮子,将骑兵主力先集中到南线沂州来了。
也许徐州行营可以选择避战,将更大的责任交给京南行营承担,也许司空府最终会考虑到龙武军整编两年多时间,战斗力是略差了一些,不会加以责怪,但龙武军也不要想最终能赢得自己所期待的地位。
再说,司空府将半数精锐骑兵都调到徐州,交由徐州行营节制,也是更期待徐州行营能担当大任。
不可能指望不流血牺牲就收复中原,也不可能指望光别人流血、自己不流血!
……
……
平燕宗王府将主力骑兵集结于沂州境内,主要还是想着将南朝在其他方向的主力兵马尽可能多的吸引过来。
然而徐州行营没有退却,也没有等待更多的援兵集结过来——那样的话,耗时太长了——徐州行营总数高达十万之巨的步骑主力,兵分数路沿着沂水两岸往北挺进,就注定沂州会战无可避免。
平燕宗王府不可能将五六万精锐骑兵及四五万汉军甲卒都撤入城寨坚守,一旦叫徐州行营主力兵马从容不迫的从外面封死,即便能守住城池,也注定在其他方向会因为兵力不足,被南兵杀得落花流水。
倘若不能吸引南朝其他方向上的兵马增援过来,那平燕宗王府本身也极期待沂州这边能尽快分出胜负,方便其主力骑兵尽快往其他战场转移增援。
这也是利用时间差进行各个击破的关键所在。
随着徐州行营诸路兵马陆续进入沂州南部地区,虏兵也将集结过来的十万精锐步骑开拔到沂州南部的石梁河北岸迎战。
石梁河乃是沂水位于郯城县以北、即丘县以南的一条东西流向的支流,乃是即丘城南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虏兵迎战北进兵马的最佳战场。
十月二十四日大雾,邬散荣与龙武军大将瞿享率两万步骑首先沿沂水东岸往石梁河以南地区进逼而去,遭遇到趁雾夜潜入石梁河南岸的万余虏骑的伏击,双方在石梁河南岸的旷野中激战,拉开沂州会战的序幕。
邬散荣、瞿享督师奋战,双方在石梁河南岸作战,第一天就死伤惨重,最终都不得不暂且引军后退。
次日一早韩时良亲率主力兵马渡过石梁河求战。
而平燕王除了留七万步骑在石梁河以北列阵相待,他本人亲自率领两万赤扈精锐骑兵从石梁河下游直接泅水渡河,快速绕到徐州行营主力兵马之后进行夹击。
徐州行营大将瞿享、房升景等部兵马留守南岸,相继为虏兵击溃。
其时战场一片混乱,史琥、邬散荣以及韩时良长子韩确统领两万精锐步骑,在北岸紧随韩时良之后,杀入于石梁河北岸列阵的降附汉军阵列,率先将三万多降附汉军杀溃,然后纠集步骑主力于石梁河北岸,与赤扈骑兵主力进行激战。
午后孙延观率领两千余骑兵,强行撕开敌阵的封锁,往北强袭沂州治即丘城。
为方便伤病快速撤入城中救治,同时步骑主力在城南布下多重阵列进行激战,即丘城没有紧闭城门,以致在混乱中被孙延观率部杀入。
孙延观又赶在虏骑增援之前率部占领即丘城,为徐州行营在石梁河北岸坚持作战的诸部兵马拿下至关重要的锚点,一步步扭转战场上的劣势。
夜色降临前,平燕王看到没有获胜的希望,而至关重要的即丘城却意外失守,担心徐州行营主力在即丘城站稳脚步之后,会将兵马往即丘两翼展开,封锁他们北撤的通道,最终选择撤出战场,连夜绕过即丘城,往北撤退……
……
……
十一月初六,南阳小雪——星星点点的雪花从阴霾的苍穹飘落而下,载着缨云公主的车驾,在小雪中进入泌阳城里。
虽说战事正烈,大婚之事一切从简,虽说今日才是缨云公主携齐王抵达泌阳城的日子,还不是大婚的正日子,但翘首以盼的民众早已经将南城门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徐武良、卢雄等人虽然不像史轸、韩圭等人身居显位,但作为徐氏长辈,又对徐怀有教导之恩,这时作为接亲大使,与王举、苏老常二人一起早早等候在南城门,迎接缨云公主的车驾到来。
“刘公一路辛苦了啊!”
王举、苏老常看到车驾驶入城门后,朱桐、胡渝等人陪同颔下长须已斑白的齐王傅刘献先走下马车,都迎上前过来行礼。
刘献身为荆湖北路经略使时,虽然率领宣武军在焦陂遭到毁灭性的重创,但当时中原一片糜烂,南方诸路兵马都畏敌如虎,能挺身而出已经是难得珍贵。
因此,建继帝征询徐怀意见如何处置刘献,徐怀激赏刘献难得的抵抗精神,主张宽囿以待。
而在刘献出任荆湖北路经略使期间,也是难得对楚山怀有善意、并与楚山通力合作的高级将臣。而如今已经成为司空府大将的傅梁、程啸,也曾一度乃是刘献的部将属吏。
因此在大婚之事确定之后,徐怀力邀刘献负责齐王府的课业教导,出任齐王傅,司空府上下对刘献自然也有足够的尊敬。
为方便缨云公主婚后继续照看齐王,司空府将紧挨着郡公府的一座宅院改造成新的齐王府。
虽说新王府占地仅有十数亩地,上百间屋舍——除了年仅十一岁的齐王赵寅外,刘献作为齐王傅、胡渝作为齐王府詹事以及诸多王府官员,也都携家小统统住进齐王府里,却也是勉强够用了。
缨云公主在大婚之前,也要暂住新的齐王府里。
“王府还是狭窄了一些,只能先委屈大家了。徐怀原本要过来亲自迎接大家入住新王府,但他刚从衙堂动身,濮州又有紧急军情传来,一时没办法脱开身,只能先托付我们对刘公、对殿下以表歉意!”
周延、朱多金夫妇早就提前赶到泌阳,部署齐王府的一切,因此苏老常、王举将众人迎进王府,也无法额外张罗部署什么,除了齐王年纪尚小,一路颠簸,已经疲惫不堪,由内侍、宫女陪同着先到内宅休息,其他人都在厢殿里休息。
苏老常也略加解释徐怀没有前来相见的缘故。
“濮州有什么紧急军情?”刘献关切的问道。
徐怀并没有等大婚之后再启动北伐,此时对河东、郓济及沂州等地的战事正如火如荼的展开,也由不得刘献不关切。
“韩时良韩帅率徐州兵马收复沂州,虽说付出极大伤亡,但也在沂水之畔重创东路虏兵。特别是歼灭两万赤扈骑兵的捷报传到汴州——我家那混帐小子,以往看着比徐惮要稳重一些,这次却无请示,就纠集柳湖亭等将率两万步骑,径直渡河进入濮州境内,要往魏州南部杀去。此事不在军情参谋司的作战计划之内,徐怀得知此事,不得不紧急召集军情参谋司的将吏,研究对曹郓齐怀等地的作战部署是否需要进行相应的调整!”
苏老常无奈解释徐怀这时候被什么事情拖住脚无法脱身过来。
刘献知道苏老常之子苏蕈,与徐惮等人乃是司空府年轻一代的杰出将领代表,稍作沉吟,有些迟疑的问道:“苏蕈小将军这是以为有将平燕宗王府主力兵马都拦截于黄河以南予以围歼的可能?”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家伙,以为东路虏骑主力在沂州遭到重创,就没有往北突围的能力了!他们轻举妄动,现在也搞得司空府焦头烂额啊!”
虽说此仗要是能将平燕宗王府的主力兵马拦截于黄河以南予以围歼,绝对是旷世奇功,但作为父亲,苏老常更担心苏蕈此举本身所蕴含的巨大风险,担心其他诸路兵马衔接不上,苏蕈想要以两万步骑去拦截从青淄济郓等地北撤的东路虏兵主力,无异是螳臂当车……
第二百六十四章 魏州
苏蕈手握住腰间的佩刀,站在魏州大名府馆陶县的城楼之上,神色肃穆的朝城池之内看去,火势从县衙方向升腾而起,已经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苏蕈率前部兵马,绕开精锐敌卒坚守的大名城,强袭大名府东北侧的馆陶城,千余守军并没能在城头坚持多少时间就被纷纷打溃,或跳下城墙仓皇四逃,或就地扔下兵械投降,但馆陶城里还有百余赤扈本族精锐,却异常顽固,被围追堵截到县衙里也没有放弃抵抗,最后见突围无望,用县衙内囤积的火油及柴草纵火将整个县衙点燃。
入冬后天气干燥,馆陶城又几经战火的摧残,此时城内新建的民宅大多都是茅草窝棚。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望扑灭,攻入城中的兵马也只能被迫先撤出来。
馆陶城里还有上万平民,看着火龙在城中蔓延开来,也都惊惶失措出城逃亡。
然而平民的撤退逃亡,远没有攻城兵马那么有序,他们既想逃命,又舍不得微薄的家产葬送在火海里,逃亡之际还想着将一切能带的都带上。
衣物细软、锅碗瓢盆,一袋袋粮食、饲养的家禽,小件的家具等物什还是其次,城里还有牛马等大型牲口以及成百上千辆马车,都争先恐后从狭窄的城门逃出,场面一度混乱之极。
为避免城门被堵死,苏蕈一度不得不下令强行冲散拥堵到城门口的民众,暂时封锁民众出城逃亡的通道,先确保攻入城中的兵马安全撤出。
这也是导致一部分民众丧生火海之中。
徐惮借着云梯,从外侧登上城楼。
馆陶城小,在这寒冬时节站上城楼之上,顿觉一股灼热扑面而来,徐惮啐骂道:“这该日的胡狗子,都他娘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拖几个垫背的,”
见苏蕈眼睛盯着城门内侧的长街上躺着几十具平民尸体,神情似乎不好受,咧嘴笑着说道,
“这城里的人,绝大部分是汉军家小,死就死了,又不是有意纵兵屠之,你还怕司空府会问责下来?好吧,你都将我骗过来了,还是先说说接下来要怎么打吧?唐盘要盯着西边的孟、卫等地敌军,要是杨祁业那边不理会我们,我们两部加起来,只有两万步骑。再说两万人马人食马嚼的,地方上能提供的补给又太少,可没有能力玩太大啊!再者说,我觉得杨祁业也不大可能理会我们。司空府早就定好策略要先打下曹郓两州,以确保明年春后能按部就班的收复京东东路——京南行营这些天来都是照这个方案部署兵马,除了梁山水营外,京南行营也有多支兵马穿插到曹郓两州的腹地。现在突然间提出要京南行营主力放弃攻打曹郓二州,而从郓州北面渡河,杀入濮魏与我们会合,风险太大了。”
苏蕈率部从濮州往魏州大名府穿插时,就派人前往安阳县联络入冬后率部在漳水沿岸运动作战的徐惮赶来会合——毕竟徐惮掌握着司空府在黄河中游沿岸为数不多的精锐骑兵部队,大部队穿插作战,不可或缺机动性强的骑兵精锐配合。
平燕宗王府前期就想着将精锐兵力集中到南线,与徐州行营的主力兵马先进行决战,深知没有能力同时在黄河中游沿岸进行大规模的会战,也下令濮魏郓济等地的守军选择坚壁清野。
因此目前还没有哪支敌军敢出城拦截苏蕈、徐惮率部在黄河中游北岸迂回穿插。
虽说近十日来,苏蕈、徐惮率部在黄河以北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也攻破七八座防守不那么坚决的城寨,但这样的战果,还仅限于游击、袭扰的范畴之内,并没有什么显眼的。
而苏蕈的意图,主要还是想从黄河北岸,将平燕宗王府的占领区切断开,迫使在沂州会战受到重创的东路虏骑主力,要么抛弃黄河以南所有的汉军部队及家小,赶在冬季结束之前,从魏州以东的冰封区仓皇北逃,要么就都留在黄河以南坐以待毙。
大越立朝一百六七十年以来,有意不修黄河下游的堤坝以阻契丹铁骑南下。黄河从濮阳、大名等地往东,河道就四分五裂,再加上源出太行山的大小溪河从西往东在河北平原上纵横交错,在河北东部地区形成类似洪泛区的沼泽地带。
这种地形越靠近渤海,越是严重,而且涉及的地域极广,往北一直延伸到蓟州南部境内。
不要说步卒了,骑兵部队想在非冰封期通过这些地区也千难万难。
目前横跨河北平原的南北通道,主要集中在靠近太行山东麓的濮魏雄定等州境内。
理论上,只要能封锁住黄河中游北岸的濮魏二州,东路虏兵除了骑兵部队能在冰封期从东部近海地区北撤外,其他人马则插翅难飞。
然而要实现这一意图,单凭苏蕈、徐惮目前所率的人马,却有些不足了。
东路虏骑主力虽说在沂州会战中受到重创,却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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