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垂首望着她:“你怎知她死后无人相送?”
沈青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听说的。你忘了,我也是登州人。”
赵令询似有微微叹息:“走吧,去看看施净那边怎么样了。”
沈青黛跟在赵令询身后,不知怎地,又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话。
他说,她喜欢陈侍卫。
沈青黛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停在想,自己要怎样告诉赵令询,她对陈侍卫毫无男女之情。
想了一路,眼看就要走到田垄尽头,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个,赵令询。你之前在车上说,魏二小姐喜欢他们家的侍卫,我看,也不尽然。”
赵令询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形,在金色的田垄间投下一片阴影。
他背光而立,整张脸朦胧得看不清表情。
沈青黛一时也想不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觉得,你看吧,我们沈府也有很多侍卫。我平时,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过。那忠勤伯府这么大,侍卫少说也有几十,二小姐即便偶尔同他们说上几句话,也未必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不过区区几次见面,哪那么容易就产生了感情。”
她迎着日光,被晃得睁不开眼,虽看不清赵令询的神情,可她明显能感觉得到,赵令询正紧紧盯着她。
她心下一阵慌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忙结束了话题:“我是觉得,你这样没凭没据的,就说人家喜欢一个侍卫,不太好。”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带着释然与轻松。
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的炎热,额间碎发一下下地撩动着她的心弦。
“我信你。”赵令询轻声说道。
沈青黛一怔,这就信了?
她方才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他竟然就这么信了。
赵令询,原来这么好哄的吗?
施净收拾好了方桌,才扛起来,远远瞧见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走过来。
谢无容揉着肩膀,将画递了过去:“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已经画好了。”
沈青黛伸手接过画。
画上是一个略胖的男人,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一张脸肥嘟嘟的。他的眼睛并不算小,但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有神,似乎隐隐透着些不明的癫狂,满头乱发,鸟巢一样。
他明明长得极其普通,可就是让人看了一眼,便记忆深刻。
沈青黛暗想,这样的人,即便只是一双眼睛,李锦应该也是能认出来的。
送谢无容回到归园客栈,三人便又回到墨蝶戏班。
三人一到墨蝶戏班,赵令询便让赵世元将李锦带来。
李锦十分惶恐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他们的问话。
沈青黛展开画卷:“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此人?”
李锦疑道:“这人是谁?”
沈青黛道:“他就是益疯子。”
李锦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不是他,我确定。”
第93章 庄生一梦15
赵令询抬眸问道:“哦, 你这么确定?”
李锦点头:“眼神,不一样。当日送我墨蝶之人,眼神十分平静。而且, 画上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可送我墨蝶之人, 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很年轻。”
先前沈青黛就怀疑过, 益疯子似乎没有动机, 参与此次凶杀。
如今听李锦再次确认, 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想。
沈青黛沉思片刻, 问道:“你了解梦蝶姑娘的过去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 李锦一时发愣,随即苦笑一声:“梦蝶姑娘从不与我们谈论过去之事,做我们这行的, 哪个不是坎坎坷坷的。她既不愿意提,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们自然从不过问。”
赵令询思索一下,问道:“梦蝶姑娘之前同魏二公子见过吗?”
李锦摇摇头:“他们之前未曾见过, 魏二公子似乎不太喜欢听戏。只是最近魏尚书寿辰,魏二公子听闻了梦蝶的名声,过来相邀时,方才见到。”
沈青黛接着道:“那这些日子,以你的观察来看,梦蝶姑娘对魏二公子是否反感?”
李锦冷哼一声:“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入得了梦蝶的眼。梦蝶不过是怕得罪了他, 对戏班不利,委曲求全罢了。”
沈青黛无奈地扶着额头, 李锦嘴里,怎么可能会说出魏若空半点好话,她就不该多问。
待李锦退下,赵令询道:“当日李锦之所以能顺利替换掉寿桃,多半是因为梦蝶姑娘恰好受了伤,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你们觉得,会是巧合吗?”
沈青黛蹙眉:“很难说。从面上看,梦蝶姑娘同魏若空并无任何私人恩怨,她根本没有要害他的理由。相反,魏若空一死,整个矛头都指向她,似乎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赵令询看着她:“翠芜是去了登州吗?”
沈青黛点头:“没错,我让她去查查梦蝶姑娘同雪儿的身份。还有,谢无容讲的那件事,相关涉案人员的是否还有其他亲属。翠芜脚程快,办事利落,三日内应该就可以返回。”
雪儿随后被赵世元带了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一直微微垂着双眸下,明显有些乌青,想来是昨夜并未休息好。
沈青黛问道:“雪儿姑娘,昨日你说见到魏二小姐的鬼魂,此事可真?”
雪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净咳了几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许久,她眼中的茫然才慢慢散去,点了点头:“回大人,没错。昨日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赵令询冷笑一声:“绝无半句虚言?你确认是看到了魏二小姐的鬼魂,才追了出去,而不是你与魏大公子私下会面?”
雪儿闻言一怔,神情慌张,捏着无处安放的双手:“不是的,我没有。”
沈青黛轻声道:“雪儿姑娘,人命关天。你现在若不说实话,万一他日被有心之人翻出,那你和魏大公子,很可能会被人怀疑与魏二公子被杀一案有关。”
雪儿慌张道:“不是的,没有。魏二公子之死,和我们无关。”
沈青黛见她已经默认,便安慰道:“既如此,那雪儿姑娘,不妨将实话告知。”
雪儿勉强稳定住情绪,涨红着脸:“民女同魏大公子,自登州时便已相识。我们,我们本是两情相悦,只是,民女地位太低,从不敢肖想能攀上他。”
沈青黛略一回想,怪不得当日在登州时,雪儿姑娘被打骂之际,大哥会恰巧出现。
雪儿抬眸缓缓道:“民女深知,此生与大公子无缘。可突然有一天,大公子他……他对我表明心迹,他说他想通了,他要娶我。”
沈青黛瞳孔震动。
大哥是忠勤伯府的嫡长子,他风度翩翩,待人温和,就算是她这个父亲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庶女,他都能关怀备至。如此身份人品,不知是多少登州贵女们心中的佳婿,他竟然要娶一个小商户的女儿。
她揉了揉额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她出事前不久,嫡母是经常唉声叹气来着。她还记得,当时嫡母房内送来许多登州贵女们的画像。
赵令询身子稍稍前倾:“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因为家人准备把你嫁给人当小妾,才偷偷跑出来的。倘若魏大公子真的心悦你,为何会不阻止?”
雪儿瘦弱的身姿微微晃动,像是不堪一吹的小花,她眼眸中满是哀楚:“就在大公子表明心迹之后,忠勤伯夫人让人来到我家,她威胁我爹爹,他们说如果我敢有妄想,就让我们全家无法在登州立足。”
她死死咬着嘴唇,薄唇之上隐隐泛着血色:“她给了我爹爹二十两银子,让他早早把我嫁了。我本想去寻大公子,可是那些日子,他们府内出了事,魏二小姐,坠崖身亡了。等魏二小姐的丧事办好,我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却听说他已经去了京城。”
她一声叹息:“忠勤伯夫人临行前,又让人来到我家,他们逼着我爹,让我嫁给一个乡绅做妾。我爹他,答应了。我假意屈从,趁着家人不注意,便孤身来到了京城。”
若是以往,听到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一个官夫人,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可沈青黛也是当事人,她知道嫡母的手段。
她怎么也算她半个女儿,日日晨昏定省,伺候在她跟前,她对自己尚不留情,何况雪儿呢。
大哥是她在这个家的希望,她自然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毁了大哥的前程。
沈青黛问:“你是什么时候同魏大公子联系上的?”
雪儿垂眸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之子,我平常哪里能见到。何况,我以为他抛下了我,并不敢去寻他。直到尚书大人寿诞前几日,戏班提前去排练,我跟着过去,这才见到了他。”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告诉我,当初他并非有意不去找我,只是尚书夫人因他二妹亡故,哭坏了身子,他一直伺候着,不得空。离开登州前几日,尚书夫人又借故把他关了起来。后来,他也派人去登州寻过我,可是我已经离开了。”
听到尚书夫人为她哭坏了身子,沈青黛心内一阵冷笑。
她按下情绪,接着问:“所以,寿宴当日,你们仅仅是约好见面而已?”
雪儿点点头,从怀内掏出一张纸:“这是大公子昨日赠于我的房契,他只是不想我在戏班受苦,想帮我而已。我们并未做什么越矩之事,更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沈青黛接过地契,看了看,递给赵令询。
若死的只是魏若空,沈青黛可能还会对雪儿与魏若英有所怀疑。
事实上,她也的确怀疑过,是不是魏若空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
比如自己坠崖的真相,继而被嫡母魏夫人针对,她说服大哥保全自己,以至于魏若空因此丧命。
可眼下魏夫人也跟着身亡,杀人手法与魏若空之死如出一辙,凶手无疑是同一人。
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太可能是魏若英。
她了解大哥的为人,即便他再喜欢雪儿,也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顾人伦。
沈青黛沉思片刻,又问道:“那魏二小姐鬼魂之事呢,是不是你为了掩人耳目,胡乱编造的?”
雪儿方才还悲伤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不是。大人,真的不是,民女的确看到了魏二小姐。”
雪儿怕因此事连累魏若英,已经如实交代两人过往,甚至连房契都拿了出来。在魏二小姐这件无关自身的事情上,她好像并没有撒谎的必要。
赵令询也又有意外:“你果真见到魏二小姐?”
雪儿十分肯定地点头:“昨日民女同大人讲的,都是实情。当日,看到那道身影的,不止我一个,戏班里其他人也是有看到的。不过,他们并不认识二小姐,不知道是她罢了。我本追了出去,可她一转眼便不见了。我又忧心大公子,怕他等急了,便折返到了亭中。”
沈青黛原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想到今早听到的传闻,尚书府的紫芸,也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那么就是说,有人在刻意假扮自己。
先是找人假扮自己,又利用她当初被冤坠崖之事来制造舆论。
凶手这样做,究竟是何意图?
施净听到此处,看着一脸凝重的两人,不解道:“你们想什么呢?这不明摆着的事,凶手摆明就是替魏二小姐报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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