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问:“不去上艺术课。”
周围几栋教学楼的光照照拂着,而他们所处的这栋荒废的杂物楼只有头顶上的光析出。
“不想再跳了。”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中,呼吸间盈肺的全是身上皂角味,经过太阳的晾晒后混合的味道,像是分叉的发丝毛茸茸的散发开。
她喜欢这样的味道,外婆家里也是这样的味道。
头顶上的重量骤然增加,她眼睫颤了颤,意识到对方的手搭在上面。
原本她将下半张脸埋在衣袖里,双眼半阖着,时不时眨一眨。
对方掌心的重量轧压下,她只觉得耳廓犯痒,可能红成一片了。
但她还是不大想说话,也不想听他说话。
翘课可不好,为什么不去,心情不好?
她预言出无数种对话,而这些恰巧都是她此时最不想处理的。
陈屿摸了摸她的头,不带一丝冒犯的感觉,不然她早就反抗了。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尾指勾理凌乱的几缕发丝,很快就放下手,动作轻盈又干净,让她升不出一丝拒绝的意味。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轻,可能是在人的关心下难免会矫情一点,随之而来的是酸胀的眼眶。
她是有点想哭。
那一天陈屿陪她站了很久,或许还知道她在哭,或许不知道。
反正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唯有的只是偶尔帮她驱赶围绕着白织灯的飞蛾。
他们俩之间隔着的只有几拳的距离,没有任何时候能比那时靠得更近了。
……如果她愿意坦诚的话。
桌上的手机消息“滴滴”一声,涂野:【今晚过来吃饭?表弟在我们这边吃呢。】
苏缇打字回复:【好的,我马上到。】
*
有护工和小时工,涂野和陈屿两人的一日三餐基本上是有保证的。
当苏缇看着满满一大桌的硬菜,还是觉得只用来招待他们两姐弟来太过于丰盛了。
苏宁浩对此感知粗糙,甚至有点菜的嫌疑。
不过他一天下来倒是与陈屿的关系有所缓和,又像是抓住了对方某种把柄,暂时休战。
落座后,餐桌的高度是刻意迁就陈屿轮椅的高度,也不存在什么离席另做一桌的情状。
而苏缇正是与陈屿对坐,但对方的视线只乖觉地落在手臂伸筷所触及到的方寸,低着头,甚至连头都不抬。
苏缇用清浅的余光关注,意识到这一点后有短暂的失神。
遵循时间节点去追寻原因,大概也只有昨晚上的乌龙。
苏宁浩因为对方看了几眼就诬告他的清白,她想到的就是这些。
涂野抱怨着他工作的细碎,苏宁浩时不时呛他几句,这下倒是有了一个捧哏、一个逗哏。陈屿偶尔抬眼看热闹,却也偏偏错过她的对视。
苏缇分神去看跟涂野吵闹的自家表弟……所以陈屿是与宁浩和解,却羞与面对她。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饭后涂野拉着苏宁浩去打游戏,而陈屿在客厅露台上吹风。
苏缇的手握紧又放松,几次重复下才抬腿迈向他的方向。
搬来一个椅子,落坐在他身旁。
陈屿向颔首示意,然后整理自己腿上的毯子。大概是她在身旁难免不自然起来。
两人的影子被客厅里的光拉到院子里,陈屿看得清楚。
并肩挨坐,靠得很近,像是看到了某个耄耋之年的午后。
他心下一动,口中反酸,像是刚刚被哄骗咽下的柠檬。
但苦到嘴发涩发干后津液回甜。
月光有些残缺,若隐若现的。
“谢谢你。”
苏缇先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
苏缇很喜欢说谢谢、抱歉之类的礼貌用语,在这方面做得无可苛责,但总是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陈屿自觉有时候自己也一样,但对于他来说。她向来畅通无阻。
“我表弟……他很难搞吧,那时候我跟他相处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处好的。”
陈屿不动声色地用另一个掌心掩盖手腕的发绳,语气中并没有对她口中的另一个人表现出热切:“确实有些难搞,不过我可能比你当时出的力少些。”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前一句与苏宁浩相关内容像是暂时的转折过渡。
陈屿看着她,意识到马上要到正题。
“看你劝他劝得那么好……早知道当年我就把事情告诉你了。”
陈屿凝神,苏缇撑着脸看过来。
橘黄的灯在她的眼眸中像是洒满细碎的金箔。
苏缇缓慢地抬起眼帘,现在很安静。
他在屏住呼吸倾听,而她深呼吸一轮后打算全盘托出。
两相对视,她的目光却通过此时的对方看着那时缄默陪在她身边、笨拙无声安慰她、为她驱赶飞虫的少年。
这时已经迟到了很多年。
“我啊,可能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女,我妈妈被蒙骗在鼓里生下了我。十岁那年她去世,我被外婆接到了这边。对我来说外婆就是全部了,喜欢跳舞、喜欢芭蕾,因为学费少所以才报考了 b市高中,后来外婆膝骨碎裂需要拿钱、需要人照顾,我就学了康复。”
“这就是我在这一刻之前,全部的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