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稳稳地举起了魔杖,凝视着面前的虚空。
  深呼吸。别着急。好好看着。
  盲眼中,那里咒语屏障的色彩最稀薄,留给她的机会也最大。
  杖尖在空气中垂直下划。
  如同是在纸面上画下一条竖线,又像是用长剑在石墙上刻出一道浅痕,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却有源源不断的阻力通过魔杖传递回伊薇特的身体。
  她拿着并不顺手的魔杖,去对抗伏地魔亲自设下的监牢,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伊薇特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力量,咬牙、屏息,才能从残留的剧痛中集中精神。
  但魔杖过早失去了原本的主人,沉睡了太久,木质中的魔力流动变得生涩而阻滞,像是行将干涸的细弱溪流,难以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可它面对的却是那样高耸坚实的壁垒。
  伊薇特只能更用力地握住利奥波德的魔杖。
  身体的剧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心脏跳得是那样激烈,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咒语透支着精神力,血肉几乎要沸腾燃烧……后植入的那颗眼球,好像要被撑爆了似的胀痛着。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来,不知道是泪还是血。
  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盲眼中的色彩翻涌着将她吞没,移自小天狼星的那只眼瞳所能感受到的光线也正逐渐黯淡下去。
  杖尖对着的虚空中,终于出现一圈涟漪般的浅浅波动。
  伊薇特却觉得自己终于要开始绝望了。
  她拼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才只能在这坚实的魔法屏障上留下浅浅的一点痕迹。要想在其上真正劈开一道缝隙,还远远不够。
  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了。也没有更多时间。
  退一步吧。
  退一步,就能永远沉入安静的黑暗。不用再战斗了。不用再经受痛苦了。不用再被如影随形的过去和梦魇纠缠,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退一步就好。
  她已经尽力了。已经将最后的礼物留给爱人,没有任何遗憾了;也已经准备好去见父母和兄长,亲口对他们道歉了。
  伊薇特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就在杖尖即将垂落下去的那个瞬间,她感到有一只手从空气中伸出来,轻轻地握住了她执着魔杖的手。
  与此同时,有个极遥远、却极真切的男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再坚持一下,伊芙。”那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告诉她,“别害怕。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你碰坏了妈妈的里拉琴吗,伊芙?没关系,我的妹妹,我来帮你修好它。
  你想要海边的那只贝壳吗,伊芙?当然可以,我的妹妹,我来帮你把它捡回来。
  现在,你需要在这堵巍峨高墙上劈出一条绝境中的生路吗,伊芙?
  别害怕,我的妹妹,我来帮你。
  ……
  那只来自彼方的无形之手和她一起握上魔杖的同一个瞬间,伊薇特在恍惚中意识到,金合欢木魔杖中的阻力倏地消失了。
  力量如同破堤的江流一般,滔滔不竭地奔涌激荡,将她身体内的每一缕魔法都席卷而去,去冲击那道高耸的墙壁。近乎枯竭的精神被某种亲切而稳定的气息所包裹住,她好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托举着,一直向上、向上,直到脱离了暗无天日的死地。
  更多滚烫的液体从伊薇特的眼眶里溢出来。猩红的。咸涩的。
  血液在骨肉之间震荡不休,擂鼓般沉重的心跳使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盲眼中那些横冲直撞的色彩,缭乱得仿佛是死前的走马灯,脑袋里的神经有如针扎一般,使她头晕得想要呕吐。
  但她仍紧紧握着魔杖,拼命维持着身体的稳定。
  杖尖所指之处,空气被划出了细长的深刻裂纹。
  伏地魔亲手设下的魔法屏障,此时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内界和外界被空间连通——她可以幻影移形逃离这个地方了。
  甬道深处传来风声呼啸的声音,眼角余光中,有两道裹挟着无边恶意的黑影正疾速地朝这个方向掠来。
  “去吧,伊芙。”她听到哥哥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他说:“我真为你骄傲。”
  男孩的声音依旧遥远而缥缈,却真切得让人想要落泪。那股托举着她、不让她沉入黑暗梦乡的温暖气息正在逐渐消散,伊薇特哭泣着将那根已耗尽力量、彻底死去的魔杖抱在怀中。
  她抱得那样紧、那样珍爱,仿佛还在幼时,依恋地搂着兄长的手臂。
  伴随着红绿交错的光束和贝拉特里克斯愤怒的尖声咒骂,伊薇特一转鞋跟,挤进那个窄窄的空间缝隙。
  ……
  ……
  ……
  睁开眼睛之前,先是听到了沉稳的涛声。
  沁凉的海风扑在脸上,带着些微的潮意,裹挟着花叶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无拘无束随意来去,轻柔地拂去缠绕着她的一切阴霾和痛楚。
  她熟悉这阵风,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这阵风来自苏格兰高地,是拉文克劳河原的风。
  她回家了。
  伊薇特蜷缩着倒在柔软的草地中。
  盲眼中搅动着的混乱色彩已消失不见,恢复成了一片纯然的虚无。右眼的眼眶中血泪模糊,残存的视野黯淡而浑浊,眼底传来烧灼般的阵痛,似乎这颗本不属于自己的眼球随时都会融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