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的性子温柔,且从来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
沈希一说,她便没有再继续方才话题的意思。
“哪有极是厉害,不过是勉勉强强罢了。”平王妃抚了抚沈希的手,笑着说道,“母亲还会制香料,不知你有没有兴致学?”
宴席马上就要结束,剩的事情不多,平王妃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几人缓缓地向席间走去,萧言都未向沈希多遮掩几句,她就自己将事情给解决了。
他应该感到快乐的。
可心底的某一处,仍然是有强烈的酸涩在涌动着。
什么晦暗的情绪都被遮盖住了,只余下情绪上的强烈痛苦。
该不是他的,哪怕他拼命地去强求,也依然不是他的。
*
接风宴结束后,沈希终于是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临走前平王妃特意跟她言说,明日千万不要早起。
沈希回去勉强地沐浴了一番,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明是经历了十分纷乱又劳累的一天,梦里却意外的沉静安稳。
一夜好眠。
午间沈希捧着杯盏,慢慢地在炉边烤肉,热油滋滋,刷了糖浆的肉片薄如蝉翼,被炙烧成焦黄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用完整整三碟后,沈希终于感觉她要活过来了。
不管未来会怎样,至少现今她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用完午膳后,沈希看了片刻的书。
暖风从窗外悠悠地吹进来,阵阵花香亦扑面而来,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将薄毯一伸开,又靠在躺椅上开始小憩。
睡了一个时辰后,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眸。
玉案见她苏醒,战战兢兢地问道:“姑娘,您昨夜穿回来的那身外袍该如何清洗?”
沈希靠坐在软榻边,按住书页的手指陡地顿在了原处。
什么外袍?
她的衣袍材质没有太特殊的,应当不须要什么独到的清洗方式才是。
目光落到玉案手上的那件深色外衣上时,沈希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她昨夜竟将萧渡玄的外袍给穿回来了!
望着那深银色暗线细细勾勒出的龙纹时,她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还好夜晚的光线昏暗,若是令人瞧见她穿了这样的外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希急急地将那衣袍接了过来。
她咬紧了牙关,压着声说道:“我亲自来洗。”
继母崔氏在时和出走燕地的时候,她也过过苦日子,可再难的时候身边也是有侍从的,沈希长到十七岁,都还没有自己洗过衣裙。
她强作镇定地取来物什,将那烫手的外袍轻轻放进水里。
藏得很深的暗香无声地倾泻,让她身上也染上了香气。
脑海中的思绪只要稍微停顿,昨夜的旖旎和亲密情形就会立刻全都充斥心房。
开始烘干那外袍的时候,沈希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回避,原本幽微的细香越来越浓郁,让她的胸腔里都有些憋闷。
等将那外袍彻底烘干收整起来的时候,她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沈希轻声吩咐道:“用檀木盒仔细盛着,然后令咱们的人送到常中使那边去。”
她的脸颊泛着薄红,但玉案也不敢多问,她低头应是,然后便接过这烫手山芋离开了。
沈希没有多想,刚好平王妃唤她过去,她也就过去了。
“觉得好些了吗?”平王妃和蔼地问道。
平王妃摸了摸沈希的头发,将她像抱女儿似的搂进怀中。
平王妃的怀抱太温暖了,过去一夜沈希的心中都已经没有什么起伏,这一刻歉疚的情绪又生了出来。
他们对她这样好,可她却那样轻易地向权势低了头。
她对不起萧言,更对不起这两位真心实意疼她的长辈。
沈希强压下心底的酸涩,轻声说道:“儿媳已经好多了,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平王妃温声说道,“昨日我就不该让你那么累的,你本就柔弱,哪里经得了一整日的辛劳?”
她话音轻和,言辞中尽是对沈希的爱护。
柔弱?怎么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这就跟用宅心仁厚形容萧渡玄别无二致。
但心里止不住地有暖意在流淌。
沈希原以为继母冯氏对她已经足够好了,没有想到平王妃竟会比冯氏对她还好。
“我真的没事,母亲。”她轻露笑颜,“儿媳既是嫁进来了,就应当为母亲多分忧的。”
沈希温柔地说道:“往后这些杂事便由儿媳处置,您就尽情地享清福吧。”
她很会说好听的话,诸如此类的话能说得旁人应接不暇。
“怨不得旁人也都说我们小希能干呢。”可看到平王妃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后,沈希心里愧疚的情绪却越来越重。
平王妃最盼望的事就是儿子萧言能够过得幸福美满。
但她只能给他们家带来灾难。
她现今说的这些好听话,也没有一句能够应验的。
“好,好。”平王妃笑得温和,“再过最多一两年,母亲可就要将这家业都交予你了。”
她言说的这个期限非常特殊。
女子怀胎十月,前前后后可不正是要一两年吗?
沈希的笑容微僵,平王妃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别说有孕生子,她如今就是连拥抱萧言都不敢了。
更令她难堪的是平王妃对她的信重。
她才刚刚嫁进来没多久,平王妃就已经开始想漫长的未来了。
沈希侧过脸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岔开话题:“母亲,咱们去一道看看夫君吧,昨日他也累坏了。”
平王妃温柔含笑,任沈希将她拉起:“好。”
*
沈希虽说是去看萧言,但别说同之前那样亲密拥抱,就是指节碰到他的时候都有些紧张,生怕会被那暗中窥探的人瞧见。
可萧言竟似是比她还要担忧。
他急急地收回手来,强作笑颜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刚刚才上过药,你们明日再来看我吧。”
居室中的确仍残余着药气,平王妃不疑有他,向沈希笑着说道:“真是的,我们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她抚了抚儿子的肩头,说道:“罢了,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沈希站在平王妃的身后,视线意外地和萧言相撞到一起。
那一瞬间,两个人脸上勉强的笑意都僵住了。
回到院落后,沈希的心间仍有些不舒服,但后悔的念头刚刚生起来,就又被她自己给强压下去了。
她是没什么退路的。
而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岔开腿,同时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沈希现在能稳稳决定的只有晚间用什么。
但她还来得及细想,玉案便避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捧着那檀木盒,为难地说道:“姑娘……那位大人说,衣物的主人想让您亲自送过去。”
沈希将手中的纸张都给捏得有些皱。
“他疯了吧!”她急火攻心,失态地乱了神色。
沈希原以为昨天将话说开后,萧渡玄不会再那样步步紧逼着她,毕竟报酬他也拿过了,承诺他也做出了。
让侄媳深夜里去送外袍,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尤其是萧渡玄这几日政务繁忙,明光殿里常会有人来人往,但凡有一个人撞见她,或是产生猜忌的想法,风声或许就传出去了。
沈希一时之间有些气恼,她将那檀木盒赌气地扔到地上。
玉案心情紧张,额前也冒了汗,还以为沈希会一气之下将之砸了,但片刻后她自己就将檀木盒抱了起来。
临到上车驾的时候,沈希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怒意了。
她平静自然,矜持端庄,就仿佛是去赴宴似的。
玉案望着沈希沉静的面容,心里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觉得若是姑娘能把脾气发出来,或许会更好。
那些黑暗的情绪,是不能常常压在心底的。
但沈希留意到她的关忧后,只是轻声说道:“给我多备些夜宵吧,可能会回来得有点晚。”
她心情到底还是烦闷,一直到下车时脸上也没能摆出笑意。
常鹤照旧侯在明光殿前,他谦恭地引她到侧殿,说道:“真不好意思姑娘,劳烦您先等片刻,陛下还在与人议事。”
沈希拉下脸来,她故作生气地说道:“不是只让我送衣袍吗?”
“现在送到了,我要走了。”她是不想装什么温柔小意了,“我的侍从没有理解错中使的话吧?”
若是寻常的内侍,这会儿定然已经被吓退了。
除却在萧渡玄的跟前,沈希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好脾气的姑娘,她的气场强,言辞也直接,跟萧渡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萧渡玄实在是宠她。
沈希做过的出格事不少,但最后罪责全落到了别人头上,她自己是一点事也没有,每每都能全身而退。
也就只有常鹤能应付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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