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章向文不由有些古怪, 瞧谢敛眼下那样子, 有什么事做不成, “与含之有关?”
宋矜快步走了出来。
轻声说:“也算是。”
章向文能对谢敛横眉冷对, 是万万对宋矜做不到的。他不得不停在树下,对她说道:“你且说。”
宋矜道:“我想去淮南东路。”
章向文骤然低下头, 不敢置信道:“你去淮南东路?”
眼下淮南东路搞不好路边到处是死人,一旦发生疫病,紧随而来的还有一系列的变故,总归不会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宋矜一个弱质纤纤的女郎,又生得病弱。
就是让谁去淮南东路,他也不敢让她去啊。
“世兄,我会医术。”宋矜原本就读过许多医书,只是实践得不多,但在岭南宣化时时常义诊,眼下已经比起最初强了许多,“我可以帮你。”
章向文断然拒绝道:“此行危险,我绝对不敢带上你。”
但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必然不可能不带医师过去,你做什么也要过去?”
眼前的女郎微微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但很快,她回答道:“京都因为谢先生扶持陛下登基,很有些争议,将他视作大奸大恶的逆臣。”
“所以……”
宋矜道:“所以,我以他夫人的身份前往淮南东路赈灾。”
章向文高声道:“胡闹!”
宋矜却并未退缩,反而道:“天下人都说谢含之弑君逆上,乃是罪孽深重之人。眼下,我为他赎罪,难道不好吗?”
“那是他自己的事!”章向文道。
宋矜温声道:“我与他夫妻一体。”
章向文简直愣住了,又问:“你们不是和离了吗?”
“我后悔了。”宋矜说。
章向文盯着她好半天,说道:“你想帮他,有的是别的地方帮他,此事不要跟着胡闹……”
“我并非胡闹,我还求世兄带我见一面陛下。”
宋矜上前一步,“我非但有事求世兄,还有事要求陛下。”
章向文凝视着眼前的宋矜,略作思考。他踟蹰片刻,还是压低了嗓音,问道:“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先帝猜忌含之,难道今上不会猜忌吗?”
“既然如此,我想为他争取一些条件。”
章向文一愣。
他早就知道宋矜心性不似寻常女子,却没料到,她竟有与帝王博弈的胆量。略作思考过后,章向文还是说道:“我可以让你见一见陛下。”
宋矜连忙道:“多谢世兄。”
章向文摆摆手。
为了商议淮南东路的疫病,曹寿果然召见章向文。章向文便让宋矜扮做随从,带着入了宫内。
章向文入内觐见,曹寿一眼就认出了宋矜。
“宋娘子这是……?”
宋矜上前叩拜,“民女宋矜,拜见陛下。”
曹寿连忙上前扶起宋矜,有些说不出的好奇,“你若要见朕,与含之说一声便罢了,怎么还这样进来?”
章向文低着头不说话。
曹寿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多余的人。
宋矜便道:“臣女请陛下允臣女随行淮南东路,替父兄救治百姓,聊表诚心。”
这话令曹寿一愣。
别人不知道,宋矜如今待在谢敛身边,不可能不知道淮南东路的疫症有多严重。
但话又说回来……
宋敬衍所涉及的皇陵案,经过谢敛查证翻案之后,在京都迅速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不少读书人和百姓都称赞宋敬衍。
如今他得位不正,若是有宋敬衍的后人支持,想必可以拉拢民心。
曹寿心中有了底细,面上却不显。
他问道:“你只是这样想的?”
宋矜略有些不好意思,温声道:“臣女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求陛下应答。”
曹寿便说:“你直言便是。”
“臣女以父兄为名,支持陛下的仁政,但求陛下赐下一则丹书铁券。”宋矜首贴于地,嗓音柔韧,“来日若谢含之有大过,求陛下饶他一命。”
这话其实不乏冒犯,但曹寿并未露出不悦。
相反,他甚是惊讶地看着宋矜。
以谢敛如今的权术,他迟早会忌惮谢敛。虽然他与谢敛做出交易,谢敛扶持他取皇位,他支持谢敛推行新政……
但人心容易变。
若是有朝一日,谢敛功高盖主,他也不会手软。
曹寿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说不出的感慨。从前在岭南的时候,便有不少人羡慕谢敛,能得这样一个夫人一路扶持。
如今,又能做到为谢敛铺退路。
“我答应你。”曹寿道。
宋矜松了口气,起身行礼道谢。
曹寿笑道:“等你回京那一天,我必然将此丹书铁券,交给你。”
章向文瞧见这一幕,也终于懂了宋矜的苦心。他心中复杂,一时不懂宋矜为何那样相信谢敛,一时不懂谢敛有什么好的。
宋矜辞别两人,这才回家。
谢敛要前往河东道,家中已然在收拾行李。
见她如此装扮回来,倒也并不惊异,只是将手中的婚书递过来,“我重新誊了一份,去官服盖了印。”
此时时值初秋,落叶悄悄落在他肩头。
宋矜接过来看罢,才道:“等你从河东道回来,便将我母亲和弟弟接过来住,你看如何?”
“自然是好的。”谢敛说。
宋矜想了想,又问:“阿念呢?”
谢敛似笑非笑看她,温声道:“沅娘,你从前可从不过问这些。”
宋矜也笑着看他,“从前是假夫妻,我不好过问。若你还是觉得我不该过问,我不问也罢。”
“阿念喜欢岑五郎,可惜岑五郎已经死了。”谢敛收敛了笑意,略作思索片刻,“何况,如今我也管不着她了。”
秦念一直住在傅家,与傅琼音作伴。
前些日子传了消息,说是傅琼音定下了襄州的一位举子,过了年便要嫁过去。
到那时,也不知秦念会如何安置。
毕竟……
新帝登基,傅家也就倒了。
皇陵案查出邵景和背后的人是傅也平,便开始调查。等到新皇登基,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傅家顿时便成了众矢之的。
傅也平原本就年纪大了,听说这案子查了出来,当即病倒了。
眼下瞧着,不日便要西去。
宋矜替他收拾好东西,并未将自己要去淮南东路的事情告知谢敛。次日,宋矜起了个大早,将他的东西都带上,目送他上马。
道旁杨柳有些凋谢了。
宋矜垫脚折下一支,递给谢敛。
谢敛垂眼看她,道:“等我回来。”
目送谢敛远去,宋矜这才转身回去。此时天色微亮,她回家快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暂做休息。
次日,宋敬衍之女要替父救治百姓的消息便传开了。
街头人头攒动,纷纷为她送行。
宋矜坐在马车内,也有些感慨。
她听着人人口中赞颂父兄,回头朝着宋家宅院的方向看去。母亲牵着宋闵,也挤在人群里,对着她招了招手。
宋矜笑了笑,又放下帘子。
淮南东路疫病最严重的楚州离京都并不远,抵达时,还是秋天。因为春夏多雨起了洪涝的缘故,这里不少居民家宅报废,四处都是患病的人。
一落脚,章向文便调动人手,让家家户户上报患病的人,集中管理起来。
宋矜则跟着随行的医官,前往给人看病。
她的经验不算是十分多,但读过的医书极其庞杂,经常能给出更为精细的建议。原本不信任她的医官,渐渐也会过问她的看法。
宋矜逐渐发现,这些人患病与在谢敛流放途中,那个厨子的症状很像。
出于试探,她调了一大碗醋蒜汁给刚刚起病的人喝。对方喝完之后,闷头狂吐,竟然吐出许多条细细密密的蠕虫。
医官们见了,纷纷震惊。
宋矜缓过神,说道:“是蛊病。”
有医官尚且在发蒙,也有医官当即惊呼一声。很快,便有医官小声向对方解释道:“所谓蛊病,便是腹中生虫,高热不已。”
宋矜点了点头,着人离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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