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当官的,想要藏些银钱还不简单?”
“有的是法子,将不干净的银钱洗白,也好意思说没有银钱?”
车辕被人砸断,马车骤然塌陷。
车内的宋矜被颠簸出来,不得已站在众人视线内。
众人瞧着她,越发激愤。他们不断往前拥堵,抄起手里的东西朝宋矜打砸过去,谢家的仆人渐渐拦不住。
眼见着宋矜被撞倒,秦念终于坐不住了。
“去传信,去给阿兄传信让他来!”
她对谢敛和宋矜的观感十分复杂,既当他们是亲人,又始终记恨着谢敛杀了岑望和傅澄江。
但无论怎么说,她不希望宋矜收到牵连。
宋矜能陪谢敛去岭南的人。
反正,她不行。
阴沉的天空渐渐落下雨水,飞溅的雨丝打湿衣裳,这些人仍然没有离开的意图。
宋矜被撞摔在地上。
手被擦破了皮,脚踝也被人踩了一脚,疼得要命。
她想要站起来。
然而人群拥挤,她被推搡得起不来。雨丝落在身上,暮冬时节的雨冷得惊人,片刻便将衣裳打湿。
宋矜冷得打了个寒噤。
她在人群中抿紧了唇,始终没有退让。
“宋娘子,你父兄作恶,你别以为有谢敛撑腰便高枕无忧了!”有人挤到前面来,对着宋矜喧哗。
宋矜拨开家仆,迎上对方的目光,与之对视。
“我父兄绝非贪污受贿之人!”
“诸位便是不信任我阿爹,也该等候朝廷调查完这桩案子,再行定论,而非对着我泄愤。”
众人轰然大笑。
但笑着笑着,瞧见女郎固执的眉眼,笑声便渐渐熄灭了下去,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这个节骨眼,宋矜还敢露面,也是胆子不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何时,远处传过来一阵喧哗。铁甲与刀剑的摩擦声铿锵入耳,两行官兵开道,粗暴地隔开吵嚷的人群。
冷雨浇洒下来。
官兵抽出刀剑,震慑还在闹事的人。
人群的议论不觉散去,远处马蹄声渐渐变大。为首的青年高坐马上,单手撑伞朝着人群尽头看来,眉眼间有淡淡的冷意。
瞧见青年的眉眼,众人陡然间喧哗起来。
谢敛来了。
谢敛亲自带人过来了。
秦念也没料到谢敛会亲自过来,这个节骨眼上,谢敛的身份十分微妙。当初,人人都因为他弹劾宋敬衍辱骂他。
眼下,宋敬衍被定罪了。
按道理,谢敛的名声也该随之变好。
换做她是谢敛,这会儿便不会出面。一旦露面,指不定又引得众人猜测,是不是他暗中操控,污蔑于宋敬衍。
然而眼前的谢敛,淡淡抬起伞面。
雨水如珠帘,将他的面容隔绝得有些模糊。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宋矜身上,眸色稍沉。在议论纷纷中,他驱马上前,两行衣铁甲的官兵抽出刀剑,为他开道。
马蹄溅起雨水。
泥水飞落在他的赤罗公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谢敛翻身下马,手里的雨伞往前倾。
他整个人落在雨幕里,伞面彻底遮在宋矜头顶,两人隔着一柄伞杆对视,没说话。
“怎么不听话留在家里?”谢敛问。
宋矜打了个哆嗦,微微仰脸道:“闵郎在书院,听说被人堵住了,不知道安危……”
谢敛道:“我陪你去接他。”
宋矜扫视一眼四周。
这里拥堵着这么多人,能不能走都不好说。然而谢敛只看了众人一眼,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
远处的秦念瞧着这一幕,陡然回过神来。
她想也不想,疾步上前。
“阿兄!嫂嫂!”
“我……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们。”
远处的谢敛脚步微顿,看向宋矜。宋矜揩掉面上的雨水,点了点头,说道:“阿念没有坏心眼。”
秦念这会儿已经走了过来。
她急促地压低了嗓音道:“不知是谁有意传出的消息,如今坊间处处都说……都说,宋阁老是太后娘娘的人。这事儿似乎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我今日跑了好几个茶楼,处处都有人这样分析。”
宋矜微怔,她不算意外。
但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
“我想去问傅姐姐,傅家却不再让我进门,只说阿兄既然选择和傅家闹翻,也该与他们划清界限。”秦念的目光扫视谢敛,有些不自在地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秦念不知道,宋矜却知道。
傅也平如今算是投了太后一党,自然与谢敛不对付。
按照今日的传闻,她宋家人倒也莫名其妙成了太后一党。宋矜意识到这一点,心口发紧。
有人在拿皇陵案做局。
目的是为了让谢敛彻底和太后对立。
“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个人住也不行。”宋矜看一眼秦念,“若是没有地方落脚,不妨回来住吧。”
秦念却仍盯着谢敛。
她固执道:“阿兄,这些事太复杂了……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你与我已经划清界限。”谢敛径直往前走去,没有理会秦念,“日后我与沅娘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秦念一愣。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敛。
她是一向都有些害怕谢敛不错,但平心而论,谢敛这个兄长是十分称职的。
往日他们那样贫困,她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
反倒是谢敛自己,连一件直裰穿旧了洗破了都要缝缝补补,省下银钱给她买东西。
所以,哪怕她因为岑望下决心要与谢敛割席。
却总是忍不住关注他的事。
谢敛没有理会发怔的秦念,带着宋矜,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马车上去。
他只是微微垂眸,为宋矜披一件斗篷。
两人走得有些快。
宋矜跟在谢敛身侧,思绪纷乱。
雨丝如注,宋矜不由坐上马车,转眸朝着谢敛看过去。
如果想要父兄的案子能够简单一些,得以洗清冤屈,最好的办法,便是和谢敛划清界限。
否则,总有人想方设法设局。
何况……
如今谢敛是位高权重的阁老,而她却是罪臣之女。
谢敛已经不需要她了。
宋矜不觉间狠下心。
原本犹豫的内心,这下彻底清明起来。
她微微抬起眼,朝着谢敛看过去。青年正抖落氅衣上的雨水,抬眸朝她看过来。
视线落在她湿淋淋的肩上,又移开。
“将湿衣裳脱了。”他道。
宋矜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下意识咽下去。她冷得打了个哆嗦,接过那件氅衣,裹在自己肩头。
谢敛拨弄炭火,像是没有看出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显得有些闲适。
宋矜垂下眼睑,温声道:“谢先生,我们和离吧。”
第113章 临高台七
这话原以为会很难说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 宋矜只觉得周身轻盈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雨丝风片吹窗而入,凉意吹在宋矜身上, 她不由微微紧张起来,却又强行镇定地看向谢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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