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后,Z的工作更加繁忙。有时连续一周,她的朋友都见不着她的人影。
她逐渐成为父亲重视的助手,她办事得力,甚至有些心狠手辣,人人都知道有个Z小姐不能惹。随着她的名声而来的,还有对她之前的退婚支持不断的猜想。
时间飞逝。冬天过去了,春天初至。
她快步走出办公室,看了看手机。有个熟人组了个局,在群里@人。她没回,他还特意关照自己,好说歹说也要劝她去,因为她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人,这次怎么说也要来。
她觉得无所谓,反正今天刚好有空,就当是去放松。
她应下了,又处理了一些事情,这才上车去往聚会的地点。这是那个朋友开的club,她一进去就有人指引,领着她走到二楼的包厢。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热闹地正在喝酒聊天。她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四周安静了一瞬。她穿着黑色长风衣,挽着头发,整个人像是一支修长的香烟。
“我没来晚吧?”她笑着说。
“不晚,不晚,你来得正好。”组局的主人迎上来,她往里走了一步,却发现旁边那些人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好像没想到她会来。
她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问,视线突然在包厢里某处定住。
坐在一个单独沙发里的男人,正闻言转过头。他的面容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以至于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她的神情一点点凝固,说不清楚这一刻她是什么心情。就像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再次见到曾经见过的景色时,平静地感慨,时间怎么不知不觉过了那么久。
但她还是很不高兴,因为明显是被人故意安排。
她冷笑一声,问组局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讪笑:“这不是想让大家聚聚嘛?都多久没见了……”
Z不吃他这套,打断他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玩我?先得考虑考虑后果。”
她侧过头,没去看Y的方向,转身就走,把后面人的挽留甩在身后。
她下楼出门,站在门口让司机来接。
她在门口踱步,不明地烦躁,从包里拿出烟盒,衔了一根烟。
她低下头找打火机时,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她似有所感,动作顿住,拿下嘴里的烟。
她转头看脚步声来的方向。
他从club里走出来。因为组局人今晚包场,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在暗色的club装饰前就像一片雪,冷冽地轻飘飘走下来。
他站在她身旁,隔了一点距离。
“我不知道你会来。”他说。
“嗯。”她淡淡地回答。
终于摸到了打火机,她掀开盖子打火。但是来回几次,都是火苗刚出现就灭掉,怎么也点不着烟。
早知道就不买这个打火机了,她想道。之前是因为见外壳好看才买的,一直都不好用,不好打火,需要一定的技巧。但是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叼着烟烦躁地“啧”了一声,正想放弃。
忽然,一个身影挡在前方。身旁的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他伸出手,将要握住她的。
她条件反应似地闪避,他顿了顿,摊开手说:“打火机。”
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低头望着她,神色自然,仿佛只是在随手帮忙,想多了的是她。
她有什么可在意的?她心想。但是绷直的腰背和扬起的下巴暴露了她的强装镇定,打火机一放进他的手心,手指就逃也似地松开。
他握着她的打火机,她只用余光看到他转了转打火机,修长的手指就像在玩弄它,随即指关节用力,火星一闪,打亮了一束火。
她衔着烟,手指夹着倾身,烟尾凑近火焰。她的手有些不稳,错开了一两次,他的手仍安稳地举着,等她再次对准。
她感觉到他在她头顶上的轻微呼吸,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是羽毛一般落在身上。
苦艾味隐约地传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烟已经点燃了。截面在火焰里带起一小朵火,圆形的红色吞噬烟草,随后沉寂焦黑。
烟雾升起,她垂眼直起身,刺鼻的烟草味。苦艾已经闻不到了。
她举着烟,疏离地说道:“谢谢。”
他没有应答,而是随口问道:“换牌子了?”
她抿了抿唇:“Y先生,我们没有熟到能站在这闲聊的程度吧?”
她的面容隐藏在升起的烟雾后。
“Z小姐对‘不熟’的定义是什么?”他平静地问道,“我们不熟吗?”
“不熟。”她说。
他沉默。风吹来,吹散飘在他们面前的雾。他站在她面前,挡住大部分风,于是冷冽的苦艾味再次席卷而来。
她的下颌紧绷。
他低头看着她。上次见面已是去年,她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只不过经过一个冬天后更加冷峻,黑色风衣衬得皮肤凝白,让他想起她跟他说再见的那个夜晚。
不过她的气质有些变化,从韬光养晦到站在舞台中央,非但没有丝毫傲气,还变得更低调。好像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月白色摄政裙,戴着墨镜,在庄园的草坪上奔跑的女孩。
更加简洁、暴戾。不加修饰的锋利。
他说:“Z小姐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她抬头直视着他:“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他勾唇笑了笑,问:“我们发生过什么?Z小姐请说。”
呢子外衣将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但她发现他似乎瘦了些,棱角更加分明。但是他的眉眼却并没有因为身形消减而更为阴郁,看人时反而更平静。
她摘下唇间的烟,拿下手上,看它尾端的烟灰落在门口的烟灰筒中。
她开口说道:“有意思吗?”
她的声音疲惫沙哑:“我觉得没劲。Y先生,我们已经结束了。就当是点头之交,我没理由再劳烦你,你别表现得那么熟。”
沉默了许久,他换了个平淡的语气,说道:“可以。”
忽然,他伸手触碰她那烟的手,她迅速地避开。
他只是平和地说:“你的烟要烧到手了。”
她愣神间,只见他轻轻地从她指尖抽出烟。他的手指微凉,擦过她的指尖,只在她怔愣的几秒。没有更多的触碰,仿佛只是照顾女士的行为。
她猛地收回手。
他将烟熄灭,扔进烟筒,从她面前走开,站在另一边,与她一样,背对着门口。
他说:“Z小姐最近有惹上什么人吗?”
“什么意思?”她问。
“这人把我们叫来,分明是故意的。”他说,“他明知道我们的关系,冒着得罪你我的风险也要这么做,就是想给我们不痛快。是因为什么?”
“你是说,有人指使他?”Z眯起眼睛,语气认真起来。
他说:“我刚才想了一下,暂时想不出有谁想这么对付我,毕竟我得罪的人向来很多。有可能是你那边的人。”
Z抱着双臂,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多谢Y先生提醒。”
拘谨的话语,Y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意一点点冷却。
“其实你对我说话时,不用那么客套。”他说,“毕竟当初有些事是我对不起你。”
她听到他的话很惊讶,愣了一会。他居然会这么直接地道歉,这出乎她的意料。
“你不欠我什么,对我来说,这都过去了。”她说。
他低笑:“Z小姐连亏欠都不提,这是想彻底摆脱掉啊。”
她刚想开口,却听到他又接着轻声说:“可我不想。”
他在说什么?她似乎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或者她不愿意听懂。
这时,她的车刚好开过来。她假装没听到他刚才那句话,匆匆说了声“我走了”,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拉开车门。
她没有回头,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车门关闭,车辆启动离开。她坐在后座上深呼吸,懊恼地发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会被他影响。
男人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的车离开,才打电话让司机过来。
他一边手张开,手心里是她的打火机。她匆忙离开时,居然忘记了它,就像把他也丢弃在她的过去。
怎么可以做到两不相欠?他心想。轻柔地收起打火机,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忘记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你已经放她走了,但是痛是长期而缓慢的。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被念想侵蚀出一个大洞,她带走你身体的一部分,此后你每次看着自己,都会想起她。
你换了城市,换了电话号码。原来的手机里,她的朋友圈消失,想必已经拉黑了你。你不在意,原想也要忘了她。
你离开前在家里收拾东西,发现了很多她留下的东西。一个人的痕迹是很难消除掉的,尽管她认为自己已经拿走所有物品,但那些注意不到的痕迹,藏在你的领地的每个角落。
放在你房间浴室洗手台上的发圈,床头柜里半瓶卸妆油,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放进你书架的她的书。就连放映室里,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台灯,她走时也没有拿走,孤零零地站立在黑暗中。
你在床边的角落发现一个小球,捏着吱吱响,一看就是光明的玩具。好像是它曾经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叼着玩具进了你的房间,找不到你,就把玩具放在你床边,等你发现时,拿着它去找它玩。
你拿出一个箱子,不耐烦地一路找一路捡,然后走进她的工作间,看这里还有什么东西。
她的工作间也被搬空,阳光从玻璃天花板洒在地毯上。
她的桌子上放着一盒香烟,里面用了一半,你叹了口气,放弃清理。你抽出一根点燃了,在地毯上躺下,把烟放在嘴里。是她常抽的草莓味。
阳光温暖依旧,但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女孩躺在地毯上弹着吉他了。
他从回忆中抽离,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为什么会疼?太自作多情了,你明明从来都不回头。
还有什么呢?还有一件事情。她还留下了一个东西,让他窥探到十六岁的Z的过去。
时间回到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