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博昭然是真的没想到她还有这个胆量。
博承明长舒一口气后又开口说,语调不似刚才沉重,还带了点焦急。
“我和你妈妈也不求你能对我们和别人家孩子对父母一样。”
“你就和夏夏一样就行。”
“啊?”
“她不也和她爸关系不好吗,但是你看她,我上次去江宁出差还碰见她爸,她爸爸给我看手机转账记录,一个月能翻二十页。问我你是不是也这样跟我要钱。”
“爸爸都不好意思说你收了我和你妈的卡也不刷。”博承明停下车子,很认真的说,“哪怕是报复,你也可以拼命花爸爸的钱。”
“这么多年了,你一分钱都没花过我们的,高三好不容易回来,房间里的衣服就没穿过,放在桌上的钱也从来没拿过,连家里一餐饭都很少吃。”
“还有你妈妈,我不给她开脱,她黑白不分,反正你是可以先试着原谅一下爸爸的,不原谅也没关系,总之就是不要平平淡淡的像个陌生人一样对我们。”
在博承明心里,不原谅和原谅都比漠视来的好,起码她还是在乎的。
他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他欢喜看到她变得优秀,又忧心悔恨自己缺席她的生长,这种情绪在每年一次回江宁见到她时并不明显,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博昭然时是他和周筱感情修复后的第一年,距离博昭然出生已经三岁了,早就会说话了。
在周家的那个小院子里,博昭然就用那种怯生生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周方柏哄着她开口叫爸爸妈妈,她说什么都不叫。
直到她回京港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让他心揪的难受,他无数次想要去关心,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一直等周方柏中秋的时候把一盒内存卡交到他们夫妻手上,那天他和周筱看了一整晚,从小时候一直到十八岁。他们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儿,爱笑,阳光,像他,也像周筱。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博昭然垂下眼睛,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心里五味杂陈的,她从来不知晓博承明会想这么多,鼻子酸的难受。她用力的掐着手心,努力控制情绪,却依然没有控制住。
因为她是真的真的很委屈。
啪嗒,一滴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忍着哽咽,声音很低,小的几乎要听不清,但是博承明依旧听的很清楚,那声音几乎要将他撕裂。
“我以为一开始你也很讨厌我,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厌了。”她停顿几秒,又说,“你送我的那套房子我有去住过。”
这句话说完,博昭然就推开车门下车了,留下周向凌懵懵懂懂的问博承明:“爸,姐姐的意思是以后要继续讨厌你的意思吗?”
博承明松开安全带,眼角的湿润一下变得干涸,他看向小儿子,脸色着实算不上多好,“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闺女的意思明显是要松口接纳他。
孟菱正在包饺子,厨房里忙活不开,她把面板都放在餐桌上了,刘峥和周方柏也在一边帮忙,见博昭然进来,孟菱招呼她,“阿昭,快过来,给外婆包几个饺子,一家人团团圆圆。”
博昭然洗过手就一脸难为情的站在桌前,她拿着饺子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向凌也过来帮忙,他手巧,看了一遍就学会了,等他制作好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后看着博昭然还是无从下手的样子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
“姐姐,笨蛋。”
博昭然看着孟菱捏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的不是这里露馅就是那里挤破了,饺子皮换了一张有一张,耳边还有周向凌的嘲笑,她把饺子皮一放,一抬手往他脸上蹭面粉。
“周向凌,我可是你姐!”
周向凌不甘示弱的蹭回去,仗着比博昭然高满客厅里躲,博昭然在后面追,到后面两个人围着博承明转起弯子来,博承明笑的褶子都出来了,十分偏心的抓住周向凌送给博昭然。
“爸!你怎么偏心!”
博昭然一顿,接着手腕被一阵温热包绕着,有人带着她的手往周向凌脸上蹭,然后是博承明带笑的声音,“我就偏心你姐怎么了。”
那一刻,她清晰的感受到,那是一种不同于周方柏和白姝兰给她的底气,哪怕是周筱再讨厌她,面对周向凌的选择时,也会义正严辞的说不会让博昭然和博穗穗以后没有底气。
后来她才把这种复杂的情绪称之为动容,她在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被博承明一点一点的捡回来。
比起周家的其乐融融,此时锦恒顶楼,辛尧办公室。
秦锋和江云嵩一脸铁青的看着站在窗口的两个人,辛尧坐在办公桌上慢悠悠的喝着咖啡。
秦知珩脸上有触目惊心的巴掌印,江凛的胸口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下巴上有一道血痕,地上文件乱糟糟的,辛尧也不恼火。
这办公室宽敞透亮,阳光一束束的传进来,温暖的让人毛孔都舒展,可此时却是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透进来的阳光像是能把人烤熟,憋的人喘不上来气。
江云嵩比不得秦锋是文科生,他一个在部队摸爬滚打三十年的人脾气爆的很,对着他俩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隔着老远都能飞到他俩脸上。
“江凛!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出国,不许出国,不许带着秦知珩查!你俩是不是嫌咱们家的安生日子过够了?!”
“一个借着实习的名头,一个使出了浑身解数扒了一层皮也得出国,都他妈查到锦恒来了,我就问一句,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
江凛和江云嵩的关系早就很紧张了,他丝毫不惧这个父亲,目光一瞬不闪,一字一句的回,“我只要她。”
江云嵩冲上前又是一巴掌,打得他偏了头,唇角都出血,“我最后一遍警告你们两个,毕业前安安分分,谁也不准查。”
“人是纪家送出去的,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俩,就是在美国,辛尧就是知道内情。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前前后后跑了多少次,遇见过一次吗?”
“她不回来,就是最安全的!”江云嵩字字珠玑,“就算回来了,你让她用什么身份生活?嗯?”
“阿珩,你说。”
“你们俩是能手眼通天到抹了她的档案还是让她更名换姓?我实话和你们俩说,她连名字都改了,抚养权也不在国内。”
江云嵩平息怒火,转头从辛尧桌子上拿过那张薄薄的纸,扬手一甩,那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纪眠之的抚养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移出国外。
房间里,一片死寂。
秦知珩蹲下身子捡起那张纸,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困难又艰涩,想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锋把那张纸当着他们的面塞进碎纸机,短短几秒,连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据也彻底消失,他手心因为刚才打人还酥麻一片,脸上是晦暗的冷肃感,带着上位者的杀伐果决。
轻而易举的抹杀他们一切努力。
秦锋:“我还是那句话,想查,就拼命往上爬,有能力到这半边天都是你俩的人。”
“要不然查到了?然后呢?一个烂摊子扑通砸下来,压垮的是秦家和江家。你俩查到的那点东西连边都不沾,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毁了你们两个。”
“江凛不愿意回家就不回,这个学期末他和齐覃就会被外调,反正早晚都要调过去。秦知珩,你最好安安心心给我呆在辛尧这,好好准备司法考试还有你的学位,修够学分抓紧滚进检察院。”
“总之,你们两个不准在一起厮混。”
秦锋三两句话轻而易举的定了他们的生死,然后二人转身离去,剩下辛尧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然后才起身。挺拔沉稳的深色西装,他已年过五十,身上那股顽劣劲随着时光的打磨早就一点都不剩。
他把碎纸机里的垃圾倒出来,又系好垃圾袋吩咐秘书去下楼扔掉后才走到他俩面前,一步一步的来回走。
“想查,我知道。我和秦锋好歹一个班里出来的,他连我都考不过,脾气还不好。江云嵩更不用提,狗脾气,动不动就武力解决问题。”
“我呢,比他俩好说话。我也非常理解你们两个人的心情,不过我手里攥着的那点东西现在还不能给你俩,你俩也清楚,我和辛家的关系不是多么和谐,除非等你俩爬的再高点,有点筹码了再和我来谈判。”
“我知道你俩对家里有怨恨,甚至连我也不理解,是不是想问我一句为什么和纪家走的那么近却又为什么不帮一把。”辛尧想到过往脸色有几分黯淡,却转瞬即逝,让人抓不住。
再开口时声音沧桑了很多。
“这是纪家的选择,当年一场变动,你们两家也没少受牵连,这两年刚喘口气,恨不得提着脑袋办事,你俩还敢这么大张旗鼓?”
辛尧摆摆手让他俩赶紧走,却又在江凛关门之际,没忍住说了句,“阿宥在美国很好,你放心。”
江凛脚步一顿,眼尾一红,“多谢。”
两个人在办公室挨了一下午骂,这会儿浑身是伤的往下走,江凛比秦知珩还要惨,浑身上下都酸痛,特别是胸口被踹的那一脚,心脏疼。
从七十八楼乘电梯下去,秦知珩顶腮嘶嘶冒凉气,一瞥眼看了眼捂着胸口的江凛,他踢踢江凛的鞋子,“要不要去医院?”
江凛感觉自己肋骨都断了,加上辛尧那句话,他疼的都喘不上气,“废话,我他妈还得留着一口气娶老婆。”
“兄弟,虽然咱俩即将迎来一场漫长的分离,但是,辛尧这边就交给你了。”
秦知珩摆摆手,“小事,最迟三年,我研究生一毕业,你努努力挣两个荣誉,咱俩一升,你爸我爸谁也没办法,我就不信手还能伸。”
“.......”江凛对他的宏伟设想明显带着一丝迟疑,但还是没打小竹马的脸,昧着良心给对方鼓劲加油。
到一楼后,秦知珩看着自己的车子一拍脑门,“我操——”
“我还得接我老婆。”
江凛捂着胸口瘫在副驾驶上,看着秦知珩给博昭然发消息,拍拍肩膀阻止他。他觉得这人脑子真有点问题,这么好的天时地利都不好好利用。
“阿珩,你给她发个定位,让她去医院找你,你卖卖惨发发嗲,博昭然不得心疼死你,哪还想着算计你了。”
第30章 xiayu
等博昭然赶到医院的时候, 天已经蒙蒙黑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无数次的迈进医院大楼,每一次迈进来时感触都千变万化。
最近是正值流感高发季节, 医院里人流涌动,无数人和她擦肩而过, 她身处人潮, 和无数视线交织而过,耳边静的什么都听不到,仿佛有一道屏障把她和外界无形中隔开,寂静的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博昭然感觉自己的视线在失焦,模糊的连一张人脸都看不清。
却又在一声穿过长廊的清脆叫喊时,她霎那间回过神, 当秦知珩完好无损的站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看的到他。
这是一种比劫后余生带来的还要浓烈千百倍的安心。
博昭然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无声的落泪, 她哽咽着, 满脸惊慌却又难得的平静,只是肩膀还在轻轻颤抖着。
“你吓死我了。”
秦知珩走过去抱住她,反反复复的和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我以后应该说清楚一点的。”
博昭然是真的吓死了,就发了一个定位,电话打不通, 消息不回,下午不好打车, 是博承明送她过来的,走到离医院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严重堵车,她是自己跑过来的。
秦知珩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不停的安抚她,换来的是鼻音更重的抽抽嗒嗒,他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手心也冰凉,顿时心里一片懊悔。
“我和阿凛来医院,想骗你心疼心疼我。”
博昭然一点不留情的打他手背,狠狠抹了一把泪,“讨厌死了。”
末了,还是不放心的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哪儿受伤了?”
秦知珩侧侧脸,露出微肿的脸颊,可怜巴巴的,“疼死了呢。”
他长相本来就要偏冷硬一点,这会儿弓着腰背和她旁若无人的撒娇,五官柔的都快要化成一团棉花糖,黑眸盛满点点笑意,他唇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老婆快点哄哄我。”
博昭然瞥他一眼,看着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声音低低的,还有点气急败坏,“你爸怎么这样啊,专打脸。”
秦知珩攥紧她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看,一刻不停歇,“老婆快点哄哄我嘛。”
他看人的眼神叫人招架不住,博昭然最是吃他这一套,硬着头皮拿出白姝兰哄他的那一套,还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他头发,捂住自己的心口,满脸痛不欲生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做戏。
“啊,我的乖乖心肝宝贝,怎么受伤了呢。怎么这么可以这么过分,三番两次的打我们家阿珩!”
她眉眼弯弯,“怎么样,学我外婆像不像。”
“不过后半句还是撤回一下,我可不敢找你爸算账。”
秦知珩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低头亲亲她,口吻正经的让人觉得在骗人,“再等二十年,我爸一退休,我上位,你就是咱家老大。”
博昭然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下日子,不自然的勾了勾头发,“阿珩啊,二十年,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