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止无耻,还不以为耻,或者你觉得他无耻的时候,他可能还藏了半句更无耻的话,等着看你气急败坏。
文禾决定不问下去。
周鸣初却极其随意地瞟着她,又似乎在用目光确认着什么,过会问:“谷志德跟你约的哪天?”
“……明天。”文禾语气勉强,已经很想走了。
周鸣初问:“约在哪里?”
他这么一直问,文禾脑子里忽然有一根筋被吊了起来:“谷总……应该很安全吧?”她实在不敢相信谷志德也会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周鸣初大概想到什么,表情也并不好,半晌勉强地说了句:“你不是卢静珠,用不着害怕他。”说完忽然伸手把文禾转到后面,几步过去把门拉开:“你在这听什么?”
金灵吓得脸都白了:“没有,没听什么。”
周鸣初问:“谁教你这么偷听其他人说话的?”
他本来就长了张肃穆的脸,眼里一股锐气逼得金灵大气不敢出:“对不起周总,我,我是想来这里打个私人电话。”她举起手机,手都在抖。
周鸣初盯着她:“你这个习惯最好改掉,不要让我看到再有第二回 。”
“好的。”金灵没敢再多待,转身就走了。
文禾过去时,只看到一个仓皇的背影。
下午在培训大楼听课,采购的叶总讲材料。一个材料为什么要更新,之前的材料和同行的材料跟他们差在哪里,他讲得很清楚,用的一些比喻也很有意思,不枯燥。
大概是中午一起应酬过,小蔡这时亲近上了文禾,挨在她旁边说:“当时我们校招会,就是叶总去宣讲的,我们好多人都是冲着他来。”
文禾问:“那你怎么来销售了?”
“轮岗嘛……”小蔡苦着脸:“而且我姑说销售好,让我来试试。”但没想到销售是真刀真枪,她出去跑了一周就差点崩溃。被人拒绝一次还可以厚着脸皮继续,被拒绝两次,三次甚至直接赶你走,那种挫败感是难以形容的。
一想起这些就难受,小蔡问:“文禾姐,你那时候是怎么开出第一单的啊?”
文禾安慰她几句,说:“其实我第一单全靠运气。”还是九拐十八弯的运气,那时候得知单子又转回来,她真的差点哭了。
但小蔡是管培生,管培生和普通实习生不同,不仅要求更高,还能在各个部门间轮岗,能聘上管培生,就证明底子其实比一般人要强。
金灵也是。
她坐在离文禾不远的位置,好几次,文禾都发现她看这位叶总的目光过分专注,甚至能捕捉到一丝平静的恨意。
文禾想起她在采购时的事,传言说她爱慕叶总,又因为没能当上叶总助理而伤心。
但金灵真的会爱慕谁吗,文禾想到惠州那一晚,感觉她也并不把王东尼当回事,王东尼对她来说大概只是个玩具,或者工具而已。
培训后文禾去了趟洗手间,她在镜子前重新把衬衫前面的领结抽出来,金灵在旁边问:“要我帮你吗?”
“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文禾对着镜子,重新打好那个结,出来后,金灵从培训大楼一直跟她到便利店,有点阴魂不散的感觉。
“你有事吗?”文禾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她。
金灵把手里的饮料递过去:“我是想感谢文禾姐,感谢你把主持的机会让给我。”
但文禾没想过要报名。
主持当然好,光鲜靓丽能出头,一场那么多个代理商,露个脸大家都认识了,还不用在场下跑来跑去的。但文禾更想跟细节,而且之前又没做过主持,真有这种想法也该先看看再尝试,不然经验上都无从总结。
她想了想:“不止今天吧,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跟着我?”包括今天中午。
金灵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跟文禾姐很投缘,总想跟你多说两句话。”
在她的笑容里,文禾忽然弄清了一些事。
比如这次的渠道会,金灵为什么执着于问她报不报名做主持,是觉得只要她参加,周鸣初会像王东尼那样保她。
她认为她跟周鸣初,是像她和王东尼一样的关系。
她在找同类。
文禾下意识否认:“我不觉得我们投缘,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金灵差点笑出声:“可能吧?”她盯着文禾,轻轻巧巧地说:“我也觉得我跟你有些不一样,我没你这么……拧巴。”
文禾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选对了职业,果然要多跟不同的人接触,形形色色的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借一点直觉,她细细地在太阳底下想把这个女孩子看得更清楚,半晌兀自笑了下:“我其实不太能弄懂你,但你好像确实掉到自己的臆想里了,还有你说的这些话,是要在我这里找什么认同吗?如果是的话,拧巴的好像是你自己吧?”
金灵神色一变,文禾再不理她,转身就走。
干坏事和当恶人,最怕的是不自洽。
她想起培训室里,金灵看叶总的眼神里不止有恨还有不甘,又想到周鸣初说过的得失心三个字。
她觉得金灵很适合这三个字。
下班前有一场关于渠道大会的碰头会,文禾刚坐下来,小蔡也一屁股坐到她旁边:“文禾姐,我刚刚听了个八卦。”
文禾衬衫的飘带被压住,她轻轻抽出来问:“什么八卦?”
“中午那个江总,她喜欢咱们周总啊?”小蔡一脸神秘:“怪不得她对周总笑成那样,还摸他的表。”
另一边的同事笑:“你才知道啊?这都不是秘密了。”
确实,周年庆后江欣对周鸣初的心思已经不是秘密,起码在销售这边相当一部分人都知道了,也都热衷于这点八卦。
会议室里迅速卷起一阵讨论,有人问文禾:“你那天晚上不是跟他们一路吗,有没有看到什么暧昧的?”
“傻,车上还有人,你让他们两个怎么暧昧?”同事里有一个比较刁钻的,贼笑着说:“我就想知道,周总是把江总送到家楼下,还是送到家里面?”
一时都看文禾,文禾说:“我很早就下车了,不清楚。”
门被被敲了敲,张尔珍进来,后面是周鸣初。
感觉他的视线扫过来,文禾低头翻资料,眼观鼻鼻观心。
小会不长,结束后有关系好的商量着一起吃饭,或者今晚跟哪个客户喝。
大家散得很快,文禾去了趟crc那边,回来时销售基本空了,周鸣初大概晚上有应酬,还在办公室。
文禾低头找资料,同时收到一条信息:『那天晚上我有没有送江欣到家,你不知道?』周鸣初发的。
文禾立马滑回主屏,她低头继续收拾东西,晶晶问:“走吗?”
文禾嗯了一声去关电脑,箭头却在屏幕上卡死了,她看眼晶晶:“你先走吧。”
等晶晶都提着包走得不见人影了,文禾这台破电脑还一动不动,气得她在键盘一阵乱按,又拿起鼠标拍两下。
关个电脑关得气不顺,前台过来就见她恶狠狠盯着电脑,劝道:“换台电脑啦,自己出钱买台苹果,挣那么多钱不花,留着干啥。”
文禾半真半假地说了句留着买房,抬头看她拿着个快递袋盯着周鸣初办公室,问:“怎么了?”
前台说:“我以为周总走了……”没想到还在里面。
文禾想了想,抄起一份文件:“给我吧,我正好有东西找他签。”
进去时周鸣初也在关电脑,习惯性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她拿着快递走过来,想起她在前台那会,每次来送点什么都小心翼翼,穿着条西装裙步子像迈不开一样,脸上永远一层薄薄的刻意的笑容,但连敲门打声招呼都像要冒汗,还要守着近乎刻板的礼仪,进他办公室像踩棉花,立在地心微微弯腰,一脸谨慎地说几句话,再恭恭敬敬地问放在哪里。
他随便扫她一眼就知道她有多不自在,一副随时准备跑的样子,跟他说话永远缺一口气,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一张脸迟钝又恍惚。
他曾经觉得她适合做一份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但杨宇伸手弹她脸颊的时候,她却眉开眼笑,恨不得挂在姓杨的肩上。
他怀疑她脑子比别人少点东西。
在前台时,就像一个没脾气的木头人,谁把东西扔她面前都是笑,窝窝囊囊,对人有一种毫无底线的友善。
但这次不一样,她进来就直接把东西放他桌上,转述完快递的事再来一句:“信息我收到了。”
周鸣初等她下一句。
文禾笔直地站在他面前:“请周总以后非公事不要联系我,也不要再去我家楼下,我不想让人误会什么。”
“你怕谁误会,那个姓梁的医生?”周鸣初把快递放一边,淡淡评价道:“我猜他没跟你说碰到我的事,也没敢问什么,他胆子一般。”方方面面都一般。
文禾皱眉:“他出手救了你妹妹。”
周鸣初往后一靠:“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文禾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于那天晚上你有没有送江总进家门,我不清楚,也不关心。”
周鸣初顿了一下,靠在椅背看着她,静静的,神色不明。
文禾转身,径直离开。
后面几天,她都在处理假期前的工作。
她去了谷志德介绍的活动,回来后就开始着手签单,也跟了跟集训的事。
河北代理商送了两个业务员过来参加培训,培训的最后一天文禾去了酒店,台上是周鸣初在讲课。
也不算讲课,是他被拱上去回答问题的,销售的培训从来都是最热闹,现场最不缺激情和吆喝的。
周鸣初的话直接有力,抓的都是核心的点,思维可以很正向也可以很诡道,比如克服心理预设,不要还没碰上就认为对方多难相处多难攻克,任何的交际场合都不要把对方想得太正派或者太低级。
也会说一些不太客气的话,比如酒瓶子可以拎在手里,脑子不可以:“不要把任何话术当迷信,不要害怕问敏感问题,你不敢问客户问题就要被上司问,被老板问。更不要怕谈利益,讲到利益的时候如果总是含糊其词,就不要怪别人不清不楚地定义你。”
下面代理深有同感,举手附和道:“周总说得对!大胆问就行,你不张口别人就张,不是客户就是同行!”
干销售最不缺反骨和一身逆鳞的人,下面基本都是真刀真枪在一线跑单的人,跟他们讲话术太假,谈战略太虚,必须拳拳到肉,直指销售环节中的痛点,才能让他们有共鸣,更信服。
气氛一度异常热烈。
周鸣初发言有极盛的气势,但也有随性的一面,比如从酒肉关系讲到对同行的绞杀,符合他少说多做的风格。
文禾看着站在台上的周鸣初,他确实拥有强大的气魄和感染力,不是狂到令人反感的那种,而是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去听他说话,并且相信他说的话。
再看看四周欢叫和记录的,威望大概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赞同之中积累。
“文小姐。”集训后一起吃饭,河北的两个业务员过来找她喝酒:“一直想过来广州看看的,没想到文小姐人跟声音一样,声音好听,人也漂亮。”
做业务的夸人是基本功,其中一个是老板儿子,文禾跟他们碰了碰杯:“小皮总也一表人才,我听皮老板说你年底结婚,到时候还要去讨杯喜酒喝的。”
“客气客气,你来,只要是e康的我们都招待。”
文禾露出个笑,寒暄完再说两句正事,先说政策她会给他们争取,比如更多的产品代理资格,返利政策和议价权之类的,但也一再强调不可以串货,不可以犯禁,业绩可以慢慢来,红线坚决不能碰。
宴会厅里人多,周鸣初喝完酒后喝了口矿泉水,转背看到文禾跟手下的代理商说着什么,两个业务员一个劲地点头,偶尔问点什么,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有其他的代理过来攀谈,她拿着酒杯,像模像样地应酬。
周鸣初看着她晃晃悠悠像搭积木一样捡技能,从假装没脸没皮,到现在的适应良好。
但起初,他确实没想让她过来。
“周总。”有人特意找来干净的热毛巾,周鸣初蒙到脸上蒸了几秒,放下后擦擦手,又继续跟人喝。
这一波敬酒的人里有文禾跟她的代理,小皮总很主动也很能讲,都不等文禾说话,上去就自报家门,跟周鸣初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