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医生, 却总有点浑的感觉, 他的浑不是不讲道理那种, 就是很有耐心跟你死磕, 又有点不管不顾的执着。
文禾不是他这样的人,也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但梁昆廷很会把握分寸,话到一个份上就把她放开了,并没逼她太紧,她也就一转头去忙自己的事。
暑假是旅游旺季,也是展会季,文禾跟着跑了几场,整个人都几乎埋在工作里。
某天在公司三楼遇到周鸣初,才想起有这么久没看到他。
销售总和一个小销售其实交集有限,尤其他现在已经是整个部门的头,大家又不用坐班,偶尔参加个周会,其它时间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各有各的位置和角色。
是个周五,那天她们正要去深圳参加展会,离开办公室时看到周鸣初,他和采购叶总在那边说着什么。
都快到电梯间了,潇潇还悄悄回头看他们两个,甚至比较道:“好像确实,周总跟江总看起来更配?”两个人其实都高冷,江欣虽然会笑,偶尔也有点促狭,但很少有人敢跟这位女客户开什么玩笑。
继而想到周年庆那天的事,潇潇碰碰文禾:“唉你说,江总心思收挺深的,平时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吗,文禾想起章茹和姜姜曾经的一些话,觉得也不是看不出来,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听潇潇在耳朵嘀咕,随口说了句:“可能就你眼神不好呢,没看出来。”
“你说我瞎?”潇潇拿眼睛横她,伸手想勾她脖子,但今天穿平底鞋,想打文禾有点够不着。
文禾看她像一只要腾地而起的龟,噗哧笑出声,忙改口说:“我错了我错了,你不瞎,你迷糊好吧,你眼神最好,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潇潇是有点迷糊,因为下楼打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忘记拿名片,公司新印的名片,因为之前那批她报错一个电话号码。
“烦死了,又要回去拿。”潇潇低头取消网约车,文禾接了个电话,经理打来的,问一份ce认证的材料放在哪里。
文禾说了位置他没找着,干脆叫她:“你上车没有,没上车的话回来找一下,我着急用。”
“好的,那我回来。”叹了口气,文禾挂断电话,顺便叫住潇潇:“我要回去一趟,你名片放哪,我去拿吧。”
自己放的东西果然还是自己好找,她回办公室把材料拖给经理,经理一看那个柜子:“怪了,我刚刚翻过这里。”
文禾把钥匙还回去:“可能是图册压住了,我也差点没看到。”她已经熟练了,领导尴尬的时候,要学会给领导台阶下。
领导显然也受用她这一句,提醒道:“等下自己积极点,醒目点,展会的客户能抢一个是一个,脸皮不要太薄。”又说:“有难搞的客户先做记号,晚点等我过去再说。”
文禾点点头,拿完潇潇的名片又去晶晶那里顺了两块酥心糖,走去电梯间时,周鸣初刚按下梯键。
很快电梯上来,文禾也走进去,周鸣初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文禾也并不在意,两人各据一边像放哨的,等电梯门开再前后脚走出去,从头到尾,谁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去深圳的路上潇潇问:“你们经理干嘛老指挥你,你又不是他助理,一部没别人了吗?”
“可能习惯了。”文禾低头回信息。
潇潇不这么想,她觉得就是看文禾好欺负,愤愤道:“你不然来二部好了,珍姐才不这么欺负人。”头脑一热,但很快又想到王东尼:“算了,还是别来。”
文禾笑笑说:“没事的。”其实也可以算作对她的一种信任,毕竟领导手里文件多,有些东西不用嘴巴说,一次两次累计下来,她接收到的东西也比别人多。
晚点到达深圳,天晴且蓝,蓝得不像真的。
文禾在大学时也跟过展会,不过那会是礼仪,只要站着当摆设就行,自己公司参加展会不一样,要跑来跑去。
海内外的展商和客户都有,流动的乌泱泱的人群,所有人脚不停嘴也不停,而销售的争和抢无处不在,一个客户会跑好几家品牌的展位,谁能多留客户十分钟,谁就能抢下成交的先机。
抢单正常,但有些人抢客户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比如一家同行不仅盯她们展位,还派人装成散客过来逛,这边一有意向度高的客户,出去不久就被拉走了。
“有毛病啊?”潇潇气得不行:“能要点脸吗,干脆进来发他们传单好了!”
真的过分,等于直接从这边筛客户了。
文禾抽空去趟洗手间,看见那家同行在跟一位外国客户说话,眉飞色舞像捡到宝。她摘下工作牌走过去,讲的什么听不懂,拿手机录了一段,回来时放给潇潇听:“这是哪国语言?”
不是英语,潇潇拉了另外的同事过来问,同事说:“西班牙语。”听完一抬眉:“大客户啊,可惜咱们不做ivd,不然这个客户可以抢一下。”
ivd,体外试剂,他们公司确实不做这个,文禾看了看对面展位:“dc是不是有这个产品?”
潇潇肯定地说:“有,他们很早就做出口的。”说完看眼文禾:“你想啥?”
文禾说:“我抄了个号码。”
潇潇居然猜到文禾的意思,果断把她手一挽:“走,谁叫他们抢我们客户,咱们也搞他们一下!”
两人走去对面随便拉了个戴工牌的,dc的员工一开始还很警惕,听到有好事送上门,马上给她们倒水又送礼。
这一带都是黄金展位,文禾观察着dc的展台和产品,偶尔也能捕捉到几句话术。
回去时文禾问:“你觉得他们展厅怎么样?”
潇潇说:“好看,灯光不错,高大上。”其它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整体看着不如她们展台简洁。
潇潇在外企待过,对外企没什么滤镜:“而且dc,我听说内斗很厉害,山头文化挺严重的。”
回去时正遇几位领导来看展会情况,经理问:“去刺探敌情了?”
“不是,去资敌了。”潇潇笑嘻嘻把事情说出来,经理望了望文禾:“你怎么知道客户号码?”
文禾说:“偷看的。”那位外国客应该是没带名片,手写的号码,写的时候被她看到。
潇潇说:“长得高真好,做贼都方便。”说完跟文禾相视一笑,有种狼狈为奸的快乐。
同行是冤家,经理对dc没什么好感,但下午时几个主要品牌都在展商那里喝茶,他乐得当个人情,把这事说给谷志德听。
谷志德点点头:“我听他们在群里说了,说是个头很高的一个姑娘。”他转头问周鸣初:“是那天跟邹总一起喝酒的那位吧,那天有事走得早,没跟她多喝两杯,连名字也忘了问……她叫什么来着?”
周鸣初喝了口茶说:“姓文,叫文禾。”
“姓文?这个姓挺特别。”谷志德笑道:“晚上叫她一起吃个饭?我好好谢谢她。”
周鸣初面不改色:“谷总可以实际一点,比如也给我们介绍一两个这样的客户,有来有往,还有下次。”
其他同行在旁边插嘴:“e康今年站岗的都是漂亮姑娘帅小伙,又是黄金展位,策展也做得不错,我看你们今天流量不错。”
“就是占的位置好,其它的哪里敢跟dc比。”周鸣初说着,端茶杯跟谷志德碰了下。
同行同行,说得好听是友商,竞争才是原则。面对利益时谁都不会让谁,dc和e康又都是业内排前的品牌,其他同行有心看他们斗,但这两个人话里捕捉不到多少机锋,顶多开点无伤大雅的,挠痒痒式的玩笑。
喝完茶又去见了个客户,等结束应酬,经理和周鸣初回到展厅。
确实像同行说的,e康今天客流很大,一天下来个个累得有气无力,坐在洽谈桌上整理资料,跟进后续。
文禾打了个电话回来,经理正翻她草稿:“今天收获怎么样?”
“还行。”
“我看看。”经理对着她电脑挑挑下巴。
文禾过去打开,经理看见她拉了一张很长的表格,每一条的客情都记录得很清楚,每个客户聊了什么,停留时间,意向度怎么样,约了哪天上门拜访之类的。
而且她明显是下了大功夫的,每条邀约都确认到具体的日期和时间,不像有些销售,展会跟客户加个微信,或者只说有空去拜访,像完成口头任务。
正好有个反面例子,经理拎了一个大脑袋实习生过来:“看到没有,像这样邀约才叫有效。”又批评道:“你知道当面没聊定,突然说要上门拜访,这种行为像什么?”
“像……什么?”
“像抢劫。”见面三分情,电话一分情,微信没有情,顺口溜一样的真理,经理让他刻在脑子里。
实习生看了看文禾的电脑,难以想象她是怎么一句句跟人敲定时间的,不由挠头:“可对客户我们是弱势,这么逼人做决定好吗?”
文禾说:“就因为我们弱势,才更应该把话讲清楚。”她低头收拾名片夹:“如果你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要求,那么很大概率,也会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承诺。”
经理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以前声音还有点闷闷的,现在口齿清晰,无比有条理。
作为上司,他欣慰于她的进步,以前虽然没多看好她,但慢慢也有改观,点点头正想总结两句,周鸣初把登记册往桌面一放,他连忙就着动静过去,扬声道:“大家今天辛苦了,手里的活加快点,晚上周总请大家吃饭。”
潇潇正饿得不行,三下五除二搞定手头的事,问文禾:“你说周总会请吃什么?”
文禾摇摇头:“不知道。”
深圳限行,她们打车跟到附近的馆子,是一间酒楼,做新派粤菜的。
走进去时看到外面一辆车,下来一个穿文化衫的领着两个老外,潇潇一愣:“我去!这不是我客户吗?”再看看那件文化衫,确认是另一个器械商:“他们说凌晨的飞机啊,怎么跑这跟人吃饭来了?”
很明显,有成交的可能。
潇潇一下急了,想去截胡又没想到方法,进了包厢团团转,其他同事劝她放弃:“别忙了,人家凌晨飞机,这会愿意跟其他同行吃饭,就是事情差不多敲定,你怎么搞?”
潇潇说:“我跟他们也聊挺好的,他们仔细研究咱们产品来着,意向度也不低,我怎么不能争取一下了?”她现在就后悔,白天其实想约他们的,那会但凡多嘴问一句,都可能早想到方法了。
“哦那你慢慢想吧。”菜上来了,其他人都饿得赶紧吃,没谁关心她的单。
文禾站到窗边看了会,把潇潇叫过去:“他那个车子是不是停得有点挤?”
“哪辆是他的?”
“银色丰田,上面装了行李架的。”
这个酒楼车场下在翻新,有一部分被围起来了,其它车就停得有点横七竖八。潇潇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刚开始还研究方位来着,忽然脑子里打了个激灵,猛地一看文禾,再一拍大腿:“对,这停的什么破车,让别人怎么过?”
文禾点点头:“我看他现在就一个人,如果让挪车,他应该也找不到帮忙的。”
可因为深圳限行又离得近,其他同事都搭高铁来的,数一圈开车的,好像只有周鸣初。
但说是请吃饭,周鸣初并不跟他们一起,他另外有个饭局,跟中午的同行展商在其它包间。
“我去找周总借钥匙。”潇潇马上要转身出去,她脑子有点乱,又回过头问文禾:“我怎么说啊?”
“你就说重要的东西落在展馆,要回去取一趟,不然晚点关门了。”文禾帮她整理思绪,让她镇定一点,又确认道:“你有把握吗?”
“有,他们第一顺位肯定是e康,我知道他们犹豫什么,讲清楚就好了。”潇潇定下来思索了几秒,跑去找周鸣初。
过不久,她拿来车钥匙来给文禾:“你待会打电话凶一点,态度蛮横一点,加油姐妹,我就靠你了。”她得趁虚而入,只能是文禾去当那个挪车的。
文禾下楼把周鸣初的车开到丰田旁边,再像潇潇说的,用极其蛮横的态度把那位同行叫下来挪车,又假装开不过去,拿着方向盘不时前进又倒车。
同行急得不行:“搞什么?你会不会开车?”
文禾打下车窗报了个笑:“不好意思,这车太大了不好开,我怕刮到你。”
她腼腼腆腆的,人跟电话里极大反差,同行怔了下,一个大男人也没好意思继续催她,甚至以为她真的过不去,上去帮她开出最挤的地方,还找了个相对宽松的停车位。
一切顺利,时间应该也是够的,但在文禾连连道谢,跟那位同行离开车场时,却遇见迟来的谷志德。
“谷总,来这儿吃饭?”同行出声打招呼,谷志德也笑着跟他说了两句,再叫住文禾:“真巧,中午刚说到你。”
这么一打招呼,互相都知道谁是谁了。
同行顿时有些惊疑,也顾不上跟谷志德寒暄,匆匆忙忙就往回跑。
谷志德什么人,三言两语就猜出个前后大概,上楼后邀请文禾:“吃饭没有,一起吧。”
文禾愣了下,谷志德说:“你车钥匙总要还给你们周总。”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把文禾带进了包厢。
来得晚,里面已经喝过一轮酒了,周鸣初抬眼看了看他们,谷志德笑着说文禾:“刚好碰到就请进来了,多位女士,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席间连声欢迎,文禾迎着周鸣初的目光走过去,车钥匙还给他,也被安排坐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