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和明宜。”宁王爷缓声道,“本王想见你也是这个原因多一些。公主自幼性子娇蛮,当初在婚事上更是任性。不过有些缘分想来也是命中注定,毕竟早在公主尚未出世时,你父亲便与本王有指腹为婚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本王不会干涉。”
“只是原本以为这场婚事当作意外,过去也便过去了,可如今看起来公主显然很在意她的驸马。这让本王很意外。”
宁久微捏着袖子,看向父王,欲言又止。
“因此身为父王,我并不希望你们就此结束。”
宁王爷微微抬手,青岚走到顾大人身旁,双手呈上一个盒子。
“尽管如此,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干涉。”
打开这个精致雕木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青雀白玉佩和一对珊瑚珍珠耳坠。
“这是你父亲从不离身的玉佩,若你还有记忆,应当有印象。”
“那对耳坠是他告诉我,要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顾衔章垂眸看着,喉咙生涩。
他轮廓半藏在灯火暗影中,平静朦胧。
宁久微看着他,听了父王的话只觉得心口闷闷地疼,眼前也忍不住氤氲地泛出雾气。
她站在王兄身边,低头掩去弥漫的情绪。
“王爷。”
顾衔章开口,声音平静,他抬眸道,“微臣想问,宁王爷认为父亲一生是否值得?”
“本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本王了解他。”宁王爷看着他,“若亲口问怀安,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
“而我,没有辜负他。”
……
*
夜太深了。
宁王爷让顾大人留在王府。他没有拒绝。
沐浴洗漱后,终于休息。
宁久微躺在床上,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顾衔章最后问父王那句话时的神色,还有他看着顾伯伯的玉佩和耳坠时低垂的眼睫……
她睡不着。
窗外风声不知不觉呼啸。
树枝用力猛然摇曳,簌簌不堪受力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久微从床上坐起来,朝着紧闭的窗望去。
今晚风似乎很大。
过了会儿听声音渐小,她下床走过去推开窗,顿时感受到侵入而来的寒冷。裹挟着冬日冷霜清寒的味道。
宁久微深吸了口气,重新关上窗。
而后她随手拿起厚厚的披风,裹住自己走出了房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就是想出来走走。父王和王兄不知休息了没有,还有顾衔章……
她想着,不知不觉穿过小花园。
王府生长着一株开的极盛的垂丝海棠。虽时节正值隆冬,不开花也显得十分壮阔。
宁久微不远就看到那棵海棠树,于是就这么朝着海棠去。
月色隐隐皎洁,高悬枝头云端。
银光洒落在树枝上,化作繁星。
宁久微脚步顿住。
海棠树下,顾衔章孑然一身犹如天地孤影。他靠坐在树下,手搭在微屈的膝上。月光铺在他身上,仿佛要笼罩着他消散在这皎洁里。
他的胸膛起伏着,墨发散落,阖目宁静地靠在那里,似一幅谪仙图,让人触碰不到。
身边的长剑映着锋利的冷光,白色单薄的衣衫上一片血色,他的手臂在流血,浸透了衣袖。
“顾衔章……”
宁久微呼吸停滞一瞬,她跑到他身边,才发现那是父王的剑。
“顾衔章。”
她捧着他的脸,冰冷无温。
“你在干什么……”
宁久微眼睛被刺痛一般忍不住落泪,他流了很多血,脸色苍白,眉宇静默。
顾衔章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深而幽远,朦胧如月。
“公主殿下。”
“太医……”宁久微看着他浸染血色的衣袖,声音发颤,“传太医……”
“殿下。”他认真注视着她。
“传太医,来人……”宁久微脑海一片空白,她想起上辈子顾衔章赴死前站在御道回头看她的最后一眼,想起他拉着她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胸膛,想起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她说别怕……
她知道他有求死之心。
她眼前一幕幕晃过那些场景,失神慌乱,哭着想喊人,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快来人……”
“殿下。”顾衔章目色深深地看着她,渐渐寻回所有知觉。他抬手抚上她的颈,额头抵着她的,轻声哄, “公主殿下,别怕。”
“我不会死。”
……
房间里烛火轻晃。
宁久微坐在榻上,望着地面上的烛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眼前遮挡下阴影。
顾衔章走到她身边,他低头看着她安静垂下的眼睫,手碰了碰她的耳朵。
摘下耳坠,白皙干净的耳垂小巧玲珑。微凉的指腹在她耳后轻轻摩挲,带着浅薄的温度。
半晌,衣袖被落下的眼泪打湿。一滴一滴,无声无息地掉落。
他的心灼热跳动,也被汹涌淹没。
顾衔章弯腰,指尖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公主殿下。”
她的眼睫完全湿润,低低垂着,只静静淌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却断线一般,怎么也无法停止。
他的手停在她脸颊上,低头亲吻她唇边滚烫的泪痕。轻柔珍视。
他停在这里,气息缓慢紧密地缠绕住她的呼吸。
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认真感受到他。
……
顾衔章,只要你活着。
她说过许多遍这样的话。
第五十八章
清晨薄阳, 云层浅淡。
宁久微坐在院子里写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侍女陆续搬来的栀子花。
之前的都不小心被她养死了,见她挫败, 王兄又找来几盆生长十分好的栀子花,说教她养护。
近来王兄有些忙碌,父王也将她圈在王府,两耳不许闻窗外事。
“长公主,顾大人来了。”
银烛轻声禀报。
宁久微抄书未停,“不见。”
“可是顾大人说, 公主想找的人找到了。”
刘照泠是个性情古怪的文人, 才气过人文采斐然,听说他爱酒爱美人, 爱广交朋友。
但陈最找到人, 却无论如何请不动。她这个明宜公主的名义也没有用。
有锋芒之人总是傲气的,就像顾衔章,所以她并不十分在意, 依旧只要陈最用温和的方式请人。
顾衔章如何得知她在找人宁久微不清楚, 但并不意外,反正他想知道什么总有办法知道。
清早的雾气渐渐散了些,顾衔章到时, 公主殿下正在擦拭栀子花的绿叶。
“微臣见过长公主。”
他弯腰行礼,芝兰玉树。
宁久微抬眸看了眼。
从认识顾衔章以来, 就没见他弯过腰。
她多看了一会儿。
“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