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向她说明。
宁久微怔怔地望着他。
祁衡抹去她的眼泪,将她环抱在怀里。
“你想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了。若不出意外,顾大人应当会更快一步。”
……
夜深无月,风雪不止。
御史府邸。
书房烛火影影。
顾衔章站在窗前,袖中的南红翡翠手珠在他指腹缓慢碾过。
元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
顾衔章回身,雪夜中,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走来,但见他步伐平缓,腰背直挺。沧桑的双目在常年如蹙的眉下黯淡仍见光泽。
见到顾衔章的那一刻,那双布满岁月的眼睛顷刻凝神,生出颤巍的阑珊明亮。
这位前朝的参政大人仿佛一瞬看见的是另一个人,他掀袍行礼,微微嘶哑颤抖的声音藏着万种心绪,“老臣——参见顾大人。”
顾衔章大步上前,“伯父请起。”
“伯父,我是顾衔章。”
他声音平静,心却翻涌着。
参政大人紧握着他的手臂,深深注视着他, “我一直以为顾氏满门,你和你姐姐都未能幸免于难……上苍庇佑,他的孩子都活着……当年我赶到时,大火之下连残骸都不见……”
“伯父,那些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顾衔章沉声道,
“这许多年,我从未放弃寻找父亲过去的旧臣。我知您与我父亲患难之交,谊切苔岑。”
“我想知道当年起云台究竟如何。”
“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宁王爷是否背弃正臣,亲手杀我父亲。”
过往排山倒海,日久弥新。
参政大人哑然良久,泪水纵横,已过半生的苍老旧臣俯身难抑,失声痛心,“大人……上卿当年——是为大郢,为护宁王爷自尽而亡啊!”
……
*
先朝先帝病垂之际,首辅高执助瑞王谋反京都。
顾上卿身负先帝遗诏,带着墨京玉牌和小殿下,被迫从皇宫退至起云台。当时的小殿下便是如今的人人敬为皇叔的宁弃,是先帝遗诏所立储君。
宁王爷因生母之故不受是先帝宠爱,常离京都。那时宁王爷远在东郡,听闻消息不日便率军赶回。
后高执以顾上卿欲挟小太子令诸侯助宁王爷谋反之名,调令羽林军杀上起云台。
所谓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上京城动乱之际,藩王起反意,边境他国屡屡进犯。
首辅高执杀意决绝,顾上卿和小太子,以至追随上卿大人的臣子,都被扣上造反的名头。这个名义甚至可以将宁王爷谋算在内。
顾上卿对先帝忠心赤诚,先帝也将最重要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彼时先朝大势已去,瑞王掌局。即便起云台反攻出围,小太子声名不正,哪怕顺利登基,连宁王爷也会背负控制小太子作傀儡的逆罪。不论民心还是臣心,皆动荡不可安。
顾上卿虽手握墨京玉牌,却无论如何不可动。
何况正值大郢陷于为危难之际,军将各处分离不守。上京城多动乱一分,边境便多进犯一寸,百姓苦难便深重更甚。
宁王爷虽知结局和后果,却仍要孤注一掷反攻出围。他不愿牺牲任何人。
哪怕他背负所有罪名。
宁王爷与顾上卿相争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他不肯放弃,也不肯接墨京玉牌。一意孤行。
就在宁王爷不顾上卿大人阻拦要闯出宫殿之时,羽林军乱箭破了起云台层层殿门。万箭齐发,置之死地。
千钧一发,顾上卿以身躯挡下了射向宁王爷的长箭。他趁此机会顺势牢牢控制住他,用王爷的佩剑穿过自己的胸膛。
……
他说,“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现在,你可以调令十万陵卫军了。”
他笑着,将玉牌放入他手中,牢牢握住,“王爷,微臣顾怀安,以先帝遗诏挟太子,号墨京玉牌为令,谋乱造反。你可以杀我。”
……
“成王败寇,无畏如此。”
“大郢会千秋万代。”
“活下去。”
“不要后悔。”
……
首辅高执率军上起云台,意图是将宁王、顾上卿,还有当时的小殿下皆以叛乱的名字全部杀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顾上卿死了,宁王爷才能以他叛乱的名义调令陵卫军,保护当时的小殿下活下来。
为大郢,为宁王,为小殿下,上卿大人以身殉国,随先帝而去。
当年始终追随顾大人的旧臣早已无几。
连隐姓埋名还活着的都没几个。参政大人当年亦是被扣上一个莫须有的帽子,若非王爷暗中保护,大抵也活不到如今。
上卿大人死后,宁王爷调动陵卫军反攻出围。闯出了羽林军的围杀。
……
“陵卫众将听令,顾上卿欲以先帝遗诏挟皇子,号墨京玉牌为令谋乱,已被本王斩杀。命退,不得作乱。
吾皇族羽林将士,即刻停战。违令者,斩。”
……
御史台地牢,宁王爷负手而立。他睁开眼,抬头看向从冷窗落进来的风雪。
夜深如渊,无情的北风呼啸着,将冬雪漫天纷飞。
顾上卿喜欢冬天,他的儿女也都生在冬日。
一个寒冷又皎洁美丽的时节。
——“微臣顾怀安,参见宁王爷。”
——“王爷,微臣的名字是顾怀安。不是夜泊秦淮的淮,是心怀天下的怀,安得广厦的安。”
——“王爷,你我可算是桃花潭水,刎颈之交?”
——“王爷与微臣结个结娃娃亲如何。以后若有了小公主,好过便宜别人家臭小子。”
——“长宁不尘,微末岁久。窈窕无双颜如玉,皎月怎作宁久微。”
——“王爷,小公主的名字,如何?”
……
若青史有泪,岁月能提笔。
皆愿去似微尘。
落花长醉,青鸟衔春。
漫漫长夜,终有熹微。
第五十四章
隆冬几场大雪, 冰封千里,青山不再。
藩王之乱平定后,边境屡屡胜报, 南鄯也终于被破,递上降书。
在顾大人放任之下,煜王殿下险胜一筹,凌王败。
自此,大郢迎来新的王朝。
大郢永宁年启始。
……
冬雪到了渐渐消融之时。
一直到国丧结束,宁久微仍有些恍惚。似乎不久之前, 安禾才抱着她, 哭着说以后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宁久微握着皇伯伯的玉扳指,没有实感。
御史台外, 父王走出来的那一刻, 她万般情绪涌上来,不管是委屈难过,还是害怕和思念, 都全部化作了眼泪。
宁久微跑过去扑进父王怀里, 哭的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用力。
“看来父王的小公主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王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无比温柔。
宁久微泪如雨水一般,能将任何事物都淹没。
上辈子她没有这样的时刻。那一世的她再也无法这样拥抱父王, 后来的人生中她也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她就这样扑在父王怀里,宛如有了坚不可摧的保护盾, 再也没有顾忌。如同小时候她每每赖在父王怀中时, 父王一次次哄她时一样。
只要父王在她身边, 她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公主, 有着最强大的依靠。
……
新帝登基,许许多多的事情纷乱复杂地堆积在一起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