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恩问:“现在可如何是好?石昭容的父兄只怕要对圣上有怨怼。要先告诉宁相吗?”
宁太后点头,“你亲自出宫一趟,将事情都与大哥说清楚,请他给个定夺。”
车马在宁宅的后院停下,俞恩敲门入内,将刚要准备休息的宁澄焕和宁澄荆都惊动了。
她仔细说完,对两人一拜,“太后要问的就是这些,还请两位老爷早些回话。”
“嗯。”宁澄焕点头,“你先回去吧,石进那边,我会想法子的。”
待她走后,宁澄焕忍不住摔了一只盏。
宁澄荆看他一眼,道:“大哥气也没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这祖宗的。”宁澄焕头疼半晌,坐了片刻后,说道:“大不了就将枢密院的位置给石进留一个,等到明日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秦潇暗召御医院的医正问完话,摆摆手让他离开。
整个芷兰宫被他遣散空了,他摸着黑再次踏入这无比熟悉的内室,不敢燃烛。
血腥气还隐隐地弥布着,月色洒下几缕光从窗棱里透入,勉强能让秦潇看清这里的一切。
“阿珩,你说的没错。只是等我现在明白你的话,已经太迟了。”他走到林佳书沉睡的身体旁坐下,兀自言语,“你比我通透,早早离开这里算是解脱。我们都是她的棋子,都是。”
林佳书的手指已经僵硬,秦潇握着这冰凉的手,在适应的暗度中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的悲痛再次袭来,“对不起,是我没有顾好你。明明……明明阿珩早就提醒过我了,可我……是我狂妄不知数,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佳书,你睁眼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黑夜里沉默的风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是宁太后逼之过甚?还是该说宁氏只手遮天,妄图通过他一步步蚕食掉整个大楚?宁澄焕替他夺位究竟只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炽手可热的权柄?
秦潇坐守在这里,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宁澄荆匆匆来了海晏殿,他这次是应秦潇的口谕而来,见礼之后听秦潇主动道:“朕有几句话,想与小舅舅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宁澄荆道:“圣上请讲,臣愿闻其详。”
秦潇道:“朕昨夜想了一宿,想试一试你呈上的那封奏疏。”
宁澄荆原本还想着该如何旁敲侧击地再劝,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主动回旋考虑的这一天,当即喜言:“臣愿全力辅佐圣上进行政改。”
秦潇一抬手,说道:“但是朝臣百官们只怕不会同意,朕今日让小舅舅来,就是想与你商讨,是否有法子推动政改。”
宁澄荆没有立刻回答,秦潇也耐心地看着他继续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宁澄荆终于开了口,“有一件旧事,臣想先说给圣上听。”
秦潇问:“什么旧事?”
宁澄荆对上了他的眼,说道:“臣知道庚子血季的真相。”
秦潇便觉得自己好似突然就空了,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问道:“你是指文泽瑞的案子?”
“是。这件旧案其实与永陵坍塌分不开关系。”他上前几步,将知晓的那些如数道来。
旧事重提,秦潇听得瞠目结舌,缓过好久之后才问:“小舅舅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宁澄荆道:“只要将宁氏的账目一一核查,便是铁证如山。说来,臣也是看过这些账目的,当时为防万一,还特地誊抄了一份。”
“你……”秦潇一时不敢看他,后背里只觉得发凉,“你竟一早就知道,还事先誊了一份?”
宁澄荆掀袍一跪,对他磕了个头,“臣受教于颜师,虽没有记名不算师徒,却更胜师徒。臣心中有一面镜,想还朝政清明世,望协君上理江山。”
秦潇被他撼慑住,良久之后忽然大笑起来,“好,好!”
他从御案后面绕出来,亲自扶了宁澄荆起来,问道:“你是想将庚子血季的真相公诸于世?将宁家拉扯下来?可……可你也是宁家人。”
宁澄荆将昔日里对颜清染说过的那句话又重述了一遍:“臣对宁家没有感情。”
秦潇被他折服,宁澄荆又道:“臣不为别的,臣只是想做天子孤臣,想为天下苍生请命。”
他后退两步,对秦潇一揖,“请圣上允可。”
秦潇自小长在母亲与舅父铺设的路上,事事听之任之,从不过问其他,更是不曾有一日深思过“苍生”二字。宁澄荆带给他的这些话颠覆了他旧日里的一切认知,他心悦诚服地看着这个人,一时竟觉顿悟太迟,与之相见恨晚。
“可……”秦潇不免担心,“可你也是宁家人,此事一旦公之天下,你也会不可避免牵涉其中。”
宁澄荆道:“若臣是首告,是不是能将功抵过?至少保得一条命在?”
楚律里确有首告有功这一条,秦潇点头,“好。小舅舅还有什么想法,也一起说了吧,朕洗耳恭听。”
宁澄荆道:“大楚辗转至今,民间已有怨怼之言,这些圣上都知道,臣不多言赘述。事实摆在面前是真,但寻其究底一一破之才是当务之急。臣自还朝之后已经看明了,大楚得今日之过,皆因朝野遍布权贵,官官相掩。正如当年永陵坍塌一事,若非先父插手其中,唐氏一门早该下狱问罪,何至于牵连出庚子血季这样的旷世冤案?宁氏党羽众多,旧案再翻,涉入其中之人定是多不胜数。圣上,这是个除旧纳新的大好机会,能让那些闲赋不得志的中榜之士入围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