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许见悠!快起床!你要迟到了!”
卫载一边喊一边在她身上乱蹦,但她没重量,许见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她是被吵醒的。迷迷瞪瞪探出一个头,问向卫载:“今天什么课?”
卫载抱着ipad看她的课表:“《经济史学视角下的朝代变迁》,是个讲座。”
许见悠重新盖上被子:“跨专业知识拓展讲座,可以不去。”
“我想去!你快点起来!”
许见悠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来。她醒了醒盹,理智重新回到身体里。对卫载来说不过是过了一夜,对她却是隔着漫长的千年,她是许见悠,也是许晴初,她有了许晴初的沉稳和远见,而许晴初有了她的疏朗和活泼,一觉睡醒恍如新生。
她突然意识到,卫载也是这样的,对曾经的许见悠来说是一夜之间,而对卫载来说是穿过漫长悠远的时光。帝王气象与少年心性在她身上共存,这也是卫载的新生。
她怔愣地看向卫载,咽下了坦诚的话语。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夜她悄悄看着卫载,一遍一遍地想要怎么告诉她,那场面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地过,直到不知不觉睡着。但现在她决定不讲了。她想再多看看这样自在随性的卫载。她不知道加入这样的变数会不会打破平和的现状,因此难得地选择了逃避。
但没关系,她不必再背负那么多,退后和逃避也就不再罪无可恕。
早上的讲座是个两节连堂的大课,授课的老师是其他学校的教授,在这个领域属于领军人物,这样的大佬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叫人受益匪浅。许见悠庆幸今天来了,她的研究方向本是政治理论,但前世的存在让她对中国政治有了更多的认识,她有过的实践结合理论,产生了新的感悟。卫载应当也是如此。她们在心里悄悄对话,边听课边聊自己的感想,以前的每一次课也是这样的,只不过现当代的那些内容多是许见悠给卫载讲解,而中国传统政治的部分多是卫载占优,今天是难得的旗鼓相当。
卫载有些惊讶:“你开窍了啊?”
许见悠脸不红心不跳:“最近有在研究,下一篇小论文就写这些。”
“写什么内容?”卫载好奇。
许见悠张口就编了一个:“中国传统乡村的治理共同体。”
“哦,乡土中国。”
许见悠悄悄看她一眼,震惊于卫载的理论进度,她都能听懂业内行话了。但话说回来,许见悠也确实在考虑把研究方向稍稍向中国政治倾斜一点,也算不上胡说八道。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话。正好是课间休息,教室里有些嘈杂,许见悠接了热水回来,小口小口地抿,在一片混乱的声音里,她的耳朵突然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心跳因此而漏了一拍。
“许,岳,遥,艮山集团董事长……”身边的同学看着她手里的杂志自言自语。
许见悠猛地回过身,看向她:“你说谁?”
“许岳遥,这一期《财经月报》封面人物呀!”那个同学点了点手里的杂志,“这人的名字真有意思,名字里是山,集团名也是山,命里缺土吗哈哈哈……这一期有她一个专访,好厉害的女企业家……”
“能借我看看吗?”许见悠问向隔壁的这位同学。
“行啊。”这位同学虽然跟她不熟,还是大方地把杂志推给了她。
“谢谢。”许见悠的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她接过推来的杂志,看见了封面上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悠远的对话跨越千山万水千秋万载翻涌而来。
“……老师,您为什么以艮山为号呢?”
“艮者,坚也,为山为岳,不移不屈不退。止也,动静不失其时,则其道……光明。”
……
“啊,你别哭啊,怎么了?”隔壁的同学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纸巾。
“没事,没事,”许见悠抹掉了眼角的泪,把杂志递还给同学,“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同学虽觉疑惑,但见她情绪稳定,便也体贴地不再追问。
许见悠冷静得很快,拇指拭过眼角,泪水仿佛从未出现。
但卫载看到了。她就在一旁,怎么会看不见呢?
她冷声问道:“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什……什么?”许见悠猝不及防地被她点破,心里七上八下。
“别装,我知道许岳遥是你恩师。”卫载抱着手臂冷笑。
许见悠低下头不敢看她,轻轻地应声:“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看我犯傻?”
“我没有……”
这课是听不下去半点了,许见悠收拾了文具,背上包,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一边往家走,一边对卫载道。
“什么怎么说?”卫载不解。
许见悠叹了口气:“阿载,你知道卫周之后的朝廷姓什么吗?”
“国号齐,国姓许。”
“那你知道是哪个许吗?”
“齐太祖出身丰州纵山许氏,我知道纵山许和栗县许连了宗,是与你一个许。”
“嗯,是许岳遥的许,也是许晴初的许。”
她们一路沉默着,直到进了家门。她们不能在外边有异常的举动,但在家里就没什么关系了。几乎是门阖上的同一时间,卫载压抑着怒气的质问就落了下来:“怎么?你是觉得你们许家的后人倾覆了卫周,所以对我不起吗?”
“不,不是后人,是自我的老师起,我们就在谋划着颠覆卫周……”许见悠闭上眼,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所有的曾经不能坦诚的话,终于都在此刻倒了个干干净净。那是数十年如一日压在她心底的块垒,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现在,她终于能让这把剑落下来。
卫载步步紧逼把她逼进墙角,抱着臂居高临下地听她讲。许见悠窝在角落里,眼睛落在卫载的腰带上,不敢看她。卫载有些暴躁,指尖轻敲在自己另一边的肘上,频率越来越快,几次想要打断许见悠,但都忍住了,一直到许见悠不再说话。
“说完了?”
“嗯。”
卫载往前进了一步,这下彻彻底底地把她压进了角落,有些粗暴地扣住许见悠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卫载沉声道:“许晴初,你以为我看重江山胜过你?”
“……”许见悠想说这不是什么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的二选一的抉择,但在卫载的注视里讲不出半个字。
卫载眼里悲伤满溢,也没有打算等许见悠的回应,只接着道:“我从不想要这江山,我只想活成一个人的样子。但是卫周的子民活不出人样,卫周的皇帝也就没法做一个自在的人。这样的卫周,我从不想要。是你想要,所以我给你。”
怒火一阵一阵地涌,卫载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但此时此刻过去的难过和痛苦一阵一阵地从她的血液从她的骨肉里翻腾出来,那些被她藏起来的东西,那些她自以为已经消化的东西,在这个时刻全部地涌了出来,让她全然无法克制自己,攥着许晴初的手也用了些力气。她真的真的很委屈,她是许晴初的枕边人,她不是对许晴初的隐瞒无知无觉,她只是选择了把信赖交付给许晴初,所以她不问不听不去细想。而不论是什么时候,许晴初都坏得叫她抓心抓肺地疼。
“更何况,我们已经给卫周续了百年的命数,后头的小儿们仍是守不住,那关我何事?关你何事?”
许见悠被她掐得有些疼,但却半点顾不上,她只怔怔地看着卫载。她们说过许许多多的话——场面上的官话,私底下的闲话,关上门的情话,但她们从未把自己的心意如此直白地摆到明面上说给彼此听——她们都懂彼此,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把心声藏起来,但是当所有的话都展开来的时候,被掐住的好像不是下颚,而是她的五脏六腑,她被攥住了要害,只要轻轻一动,就疼得要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眼里,卫载和帝位从来不可分割,而卫载却从始至终只是卫载。
“许晴初,我不再是卫周的皇帝了,我只是卫载。你听懂了吗?”卫载贴近了,虚虚地揽着她的腰,声音也贴得极近,像是警告,又像是魅惑。
许见悠含着泪点头,很用力地点头,似是要把她的每句话刻进心里。
于是卫载收紧了她的手,掐着许见悠的腰,拇指隔着衣裳在腰间摩挲,低沉的声音响在许见悠的耳边:“现在,告诉我,你想我吗?”
许见悠红了眼睛,怎么会不想呢,没有卫载的每一个日夜都痛得切肤刻骨,那些的疼痛此刻同样在她躯体里翻涌,她伸手环住卫载的脖颈,颤抖着发出声音:“想。很想。”
冰凉的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粗暴的吻落下来,很用力,刻意地叫她喘息叫她痛苦叫她迷失,她忍不住回应,哪怕是咬到出血吻到窒息,她也不肯推开,她抱紧了卫载,一如卫载抱紧她。
这个卫载是冰冷的是没有呼吸没有重量的,但许见悠能看到她能摸到她,这就够了,这是她迟来千年的爱,是她祈求了无数遍的再续啊。意识被卫载全然占据,昏昏沉沉间,一双手钻进衣服里,带着凉意,激起肌肤的战栗,一只手向上按住她的脊背,迫使她挺起胸膛昂起头,另一只手强硬地向下而去。激烈亲吻的间隙里,许见悠听见卫载的命令。
“那就让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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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听见你的想念。